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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话


赵恒一走,  崔桐玉便板着脸命人将狼狈地跪在地上地唐武等人押下去。

唐武等人将赵恒方才的话都听了进去,知道自己恐怕凶多吉少,一心想求饶,奈何口中都被塞了麻布,  出不了声,  只能在被强行带走前,  用乞求的目光看着崔贺樟。

崔贺樟心里憋着一股气,听到赵恒说要将自己贬出长安,  原本的紧张和忐忑更是化作戾气,  青着脸对太子道:“殿下,难道真的打算听八王的意思吗?”

赵怀悯没说话,  苍白的脸上面无表情,  让人一时没察觉他其实已怒火中烧。

“你还问!”崔桐玉先一步呵斥他,“看看你干的好事!这两年,  当真是胆子见长,  平日在外面胡闹就罢了,竟敢将心思动到勋贵之女的身上!”

“阿姊,那是沈月芙!太子殿下亦不喜沈家人,况且,我原只是想让贵主高兴。”崔贺樟急急地为自己辩驳。

赵怀悯始终面无表情,  听完也没出声,只是从榻上站起来,  慢慢走到他面前,  冷冷地打量他。

“是襄儿让你直接掳人的?”

“不、不是……”

“这么说,是你自作主张?”

“是——不!这一次,是沈家人求我这么做的……”

啪——

赵怀悯忽然扬起手,毫不犹豫地一掌打下去,  冰冷的脸上终于显出怒意。

“沈家人让你动你就动?他们的话,倒比我的还管用。才三个月,你就敢给我闯个更大的祸来。上一次,我看在你阿姊的面子上,帮你善后了,这一次,谁的面子也不管用。你自己回去,写好奏疏,交到吏部,调令五日内会发下来,年节之前,立刻给我滚出长安!”

“殿下!”

崔贺樟被打得往旁边跌了跌,还没站稳,便听见这番话,登时有些腿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想向赵怀悯求告饶。

这些年,他虽混账,可手里握着太子勋卫的大半人手,私底下也替太子办过不少见不得光的事。

前几年,有一位庶出的皇子,有心和太子争一争。正是他,在赵怀悯和崔桐玉的授意下,买通了几名官员,设了一个局,让他在朝中颜面尽失,从此被排挤在权力中心之外。

此外,还有几位官职不高的地方官,为了争一个好前程,挖出牵扯到东宫的不利消息,也都是他带着人去处理的。

这么多年,外人看他不过是备受太子偏爱的妻弟,可他到底也还有几分功劳。

然而,赵怀悯的面上一点松动的迹象也没有,目光也变得越发冷凝。

崔贺樟又连忙转向崔桐玉:“阿姊,你替我说两句话吧!”

崔桐玉看着赵怀悯的表情,便知这一次是真的触到了他的底线,当即做出取舍,镇定道:“你个乖戾的性子要改一改,殿下让你离开长安,也是要好好磨一磨你这脾气,让你明白,往后做事要三思而行。”

崔贺樟方才被打的那半边脸慢慢变肿,火辣辣地疼起来。他知道事情已没了转圜的余地,可心中又实在不甘,临去前,青白着脸站在门边,咬牙道:“殿下,还有一事,臣一直不曾禀明。上一次,家父的寿宴上,本不该闹出任何动静来。是八王,他为了沈家大娘,不惜将我当场打晕,想来,后面的事,也有他的手笔。他到底是不是如表面看来那般淡泊名利,殿下亦可多思量一番。臣言尽于此。”

赵怀悯眼神阴沉地盯着他磕头后离去的背影,许久,才转身回到座上,沉声道:“他的确有几分手腕。昨日,先回来的萧应钦和陈江两个,在阿父面前大大地夸赞了八郎一番,阿父很是高兴。”

崔桐玉斟了一盏茶,放到他的手边,闻言眼神一动,慢慢道:“圣上欢喜,也是人之常情。大郎不妨再等等,若圣上有意将这一回的临时官衔转为常设官衔,倒要另当别论了。”

赵怀悯饮下一口茶,神色有几分模糊:“若是如此,便不得不防了……”

……

事情处理得极快,三日后,太子勋卫中便迎来一次大清洗,唐武等十几人被统统逐走,押送进京兆府。崔贺樟也被调出长安,年前就要出发前往襄州就职。

这一番变动极大,很快就引起朝中大小官员的注意,唐武等人半途劫掠沈月芙的事,自然也瞒不过去。

不过,兴许是赵恒暗中布置过,众人口中流传的谣言中,只说唐武等人仗势欺人,光天化日之下抢掠钱财,即便遇上沈家女郎,也不曾放过,恰好八王途径,当场将唐武等人拿下。

而崔贺樟身为太子勋位郎将,御下不严,纵容甚至包庇下属为非作歹,这才被调离京城。

丝毫没出现有损沈月芙声誉的传言。

沈家上下这几日一直提心吊胆,等着这件事的结果,眼下看到太子难得雷厉风行的处置,忧喜交加。

沈士槐夫妇自是害怕不已。连崔贺樟都被罚到如此地步,他们不得不相信,赵恒那天的话,一点也不假。

不知情者都道沈家运气好,遇上了八王,如今连一直疏远沈家的太子都亲自处理此事。

沈士槐夫妇却有苦说不出。他们两个,也是其中推波助澜的一份子,八王这样处置,便是在警告他们,稍有不慎,唐武等人就是他们的下场。

月蓉近来也沉默了不少。

从那天姊妹两个争吵过后,她便一直不敢靠近月芙,后来又见赵恒将她送回来,心中又多了几分警惕和戒备。

月芙是除了尚儿外,唯一一个感到喜悦的人。

赵恒到底没变,即使生她的气,也一样按照先前说的,替她将事情都妥善解决了。

不过,这份喜悦并未持续太久,很快就被更加强烈的愧疚感盖过。

从小到大,她一直是性情温柔、端庄顺从的女郎,对父母,对姊妹,皆一片赤诚,就是后来嫁到杜家,不被赵夫人喜爱,也没有太多怨言。

直到做了那场梦,看清了身边至亲之人的真面目,才开始学着用过去会感到不齿的手段保护自己。

和崔家人,和父母周旋时,她不会感到愧疚,因为都是他们对不起她在先。

唯独对赵恒不一样。

赵恒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她的事,相反,还不求回报地帮过她许多。

可她偏偏将最多的心机和算计都用到了他的身上。

她感到无比抱歉,却没机会,也不敢再靠近他,唯有期盼着婚事能在不久后如愿定下来。

几日后就是除夕,想来应当很快了吧。

……

除夕前夜,行宫中准备一切仪式、典礼,侍从们来来往往,忙碌不已。

白日,赵义显召了不少朝臣到内殿叙话,还一同用了一餐饭,一直到午后,才让散去,独留下两个嫡子在殿中。

“你们两个都坐吧。”赵义显近捂着帕子咳了两声,“明日除夕,后日正月,都有的忙,咱们父子,也只有趁着这个时候,能坐在一处说几句话了。”

他近来到了温泉疗养,精神总算好了些。眼下,殿中的地龙烧得极旺,将整间屋子都烘得暖融融宛如春日,令他原本苍白的脸上也多了一层饱满的血色。

赵恒一言不发,只接过内侍递来的干净帕子放到父亲的手边,供他擦额角的汗珠。

赵怀悯则笑道:“是了,明日事情多,阿父可要好好休息,养足精神。明日若实在累了,也不必多留,只交给我便好。我有舅父帮衬着,阿玉也在,一切都和往年是一样的。”

说到这儿,他忽然看一眼赵恒,添了一句:“当然,今年还有八郎在,阿父更靠可以放心了。”

赵义显看向赵恒,目光中泛起一丝柔和的涟漪:“是啊,难得八郎今年在长安留了这么久。八郎,你如今长大了,也能自己办差,替父兄分忧了,朕很欣慰。”

赵恒的脸上没有什么被父亲夸奖后的喜悦,仍旧是淡淡的:“这些都是儿该做的。”

赵怀悯不动声色地看着他,道:“阿父,我听闻,先前萧尚书和陈寺卿对八郎都称赞有加,就连前几日上山来拜见的诸国使臣,也都对八郎十分敬佩,可见,八郎的确有才能。阿父可曾想过,干脆将八郎留在朝中,多分些差事给他做,免得埋没人才。他如今已大了,想必也无须再回边塞了吧?”

赵义显没有说话,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看长子,咳了一声,才转向幼子,问:“八郎,你以为如何?”

“儿不想留在京中,愿守卫我大魏边疆。”赵恒始终低垂着眼眸,声音铿锵有力,毫无犹疑之色。

赵义显笑笑,摆手道:“朕就知道你要这样说。罢了,此事,等年后再说吧。”

父子三人坐在一处,又说了一会儿话。

离开时,赵恒先走,赵怀悯则被单独留了下来。

“大郎啊,这几日的事,为父都听说了,你处置得不错,倒有点储君该有的样子。”赵义显指的,自然就是现下闹得沸沸扬扬的崔贺樟等人的事。

赵怀悯立刻露出一抹愧疚之色:“阿父,此事是儿御下不严,才留下的祸患,哪里当得起这一声夸。”

“好了,朕心里有数。别的自不用说,八郎,他是个好孩子,处处给你留着情面,你这个做兄长的,应当打心底里感谢他。”赵义显眸光平静,望着长子,语重心长道,“你明白了吗?”

赵怀悯跪坐在一旁,闻言微微低头,掩住眼底一闪而过的一抹异色,轻声道:“八郎是好的,儿明白,请阿父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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