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叫七叔的男人瞬间低下头,  开口说：“抱歉。”

        “没事。”黎非凡摆手示意自己并不介意，又对着霍韫启说：“二爷，那你们自己聊吧，我先出去。”

        黎非凡不是看不懂,  眼前的这个中年男人身上有那种暗沉的杀伐气。

        黎非凡上辈子接触的人多,  但说实话混娱乐圈的那些所谓大佬其实也不过是干了些见不得光的盈利勾当。他们抽着雪茄,  玩儿着不同的男人女人,  口中聊着洗钱或者走私种种。

        即便是黎非凡见了些这样混迹在法律边缘线的人，他还是觉得这种人和眼前这个七叔完全不同。

        这个世界的法制本身就比他存在过的那个世界混乱很多。

        像七叔这种一看就是真正混迹在暗线里的老人,  黎非凡绝对不会怀疑他们手里握着人命。霍家这种家族,  黎非凡以前没有见过这一部分，必然是霍韫启不想让他见而已。

        但没见到不代表就不存在。

        这次霍韫启却直接叫住了他。

        “没事。”他说：“就留在这里吧。”

        黎非凡有点意外,  但还是顺从地停下了离开的动作。

        霍韫启重新转向中年男人。

        他坐姿随性，双手交握放在桌面上，“你说的事情我已经清楚了。”

        “但是七叔,  我重新启用你们只是因为盛京接下里的一段时间会很乱。我一早也说过，等到事情结束，霍家的族谱上依然不会有你们一笔一墨的痕迹。”

        黎非凡敏锐地察觉到这个时候的霍韫启和平日里的他有种明显的区别,  像是围着暗礁湖底的水，有种静默的威慑感。

        中年男人脊背再次往下弯了一点，声音听起来平铺直叙，但很恭敬。

        “二爷肯用就是我们这一支存在的价值。”

        “当初跟着老太爷是我们这一支最繁茂的时候，老太爷属意您作为接班人就是想让霍家站在太阳光底下。我们如今还能这么活着,  已经是仰仗二爷的仁慈。”

        霍韫启没说别的,  “下去吧,  以后有事叫人来汇报就行。”

        “是。”

        中年男人弓腰退出去了。

        黎非凡还站在霍韫启身后。

        直到霍韫启回头看他,  “傻了？”

        “也没有。”黎非凡只是皱眉：“刚刚什么白虎到岸是什么东西？还有你说的盛京不太平是不是和杜家有关？”

        黎非凡确定他让自己留下,  就是不怕他问这些事。

        所以他就也真的问得很直白。

        “那是行业黑话，涉及一些地下生意，你不用管。”霍韫启说：“杜家最近在盛京频频有动作，其中很多方面已经威胁到了不少上流家族的利益问题，乱起来只是早晚的问题。”

        黎非凡眉头皱得死紧。

        其实《红炽》整本书也没有怎么描写家族斗争问题，这个杜家只是个一笔带过的家族，连那个勉强称得上男四还是男五的杜风的存在都没怎么细致描写。

        黎非凡只记得他感念书奕轻的恩惠，在一次书奕轻遇险的情节当中，替他杀人坐了牢。

        而自从黎非凡多了一段记忆以来他更倾向于这里本身就是个存在的完整世界。

        而任何世界只要存在就是有规则的。

        书奕轻的觉醒，还有那个不知去向的王瑜。

        包括黎非凡自己，他们都是规则之外的不寻常之处。

        所有的不寻常，是导致了今天杜家重新出现在众人视线里的原因。

        也是各种事件线的推动，让事情一步步发展到了今天。

        霍韫启突然将他拉近。

        黎非凡一个没站稳直接跌坐到了他腿上，茫然看着霍韫启：“你做什么？”

        “看你一直皱眉而已。”霍韫启突然伸手拂上他的眉心，动作有一下无一下的，像是随意又像是关心，“在想什么？”

        黎非凡坐在人腿上也不挣扎，实话实说道：“我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让你留下，就是不想瞒着你。”霍韫启的手放在他的后背上，开口说：“杜家一开始会对秦百夜出手就证明他们野心不小，书奕轻的存在不过是加剧了这种野心的膨胀，但是。”霍韫启说着突然停顿，看着他说：“一切我都会处理，让你知道就是为了不让你猜测和疑虑。”霍韫启的手点了点他心脏的位置，“你这里也安静一点，尽量别出问题。”

        黎非凡被他点得忍不住伸手去挡。

        “你知道这个我做不了主的。”黎非凡说。

        霍韫启看了他一眼，“我知道，但是别忘了祝老的话，这次痛了一整夜是真的因为你自身情绪，不想病情加重，就听话。”

        黎非凡一时间觉得这样的霍韫启特别有意思。

        他双手捧着霍韫启的脸，目光看过他的眉毛，显得专注的眼睛，高挺的鼻梁，再到不薄也不厚恰到好处的嘴唇。

        “真好看。”黎非凡评价。

        霍韫启意外挑眉，“然后呢？”

        “你这幅天塌下来都有你顶着的样子更好看。”

        “嗯，毕竟你看起来就像是个看脸的人，长丑了你大概一开始就不会跟我合作。”

        这下换黎非凡挑眉，“哇哦，你真了解我。”

        “护着你是我该做的，毕竟你都要卖身给我还债了。”

        黎非凡没想到最后话题还能绕回来。

        他愣了一秒，顺嘴就说道：“二爷给开个价？”

        “亲一下五块，给摸一百，全垒一千，任由发挥的话看程度，上不封顶。”

        霍韫启一说完黎非凡就一拳捶他胸口上。

        他咬牙：“去死。”

        霍韫启像是并不受这一拳影响，甚至笑出声，“怎么？觉得便宜了？”

        “老子他妈还是个处！”黎非凡真觉得被对方口中的数字给震惊了，震惊到他甚至都不管是真是假，直接愤怒了，“全垒才一千？亲一下五块？你怎么不去亲一头猪呢！”

        霍韫启被他那副真情实感的样子逗得不行，直接抱着他闷笑出声。

        黎非凡几乎没见过他笑成这样，抓着他肩膀胡乱摇晃，骂道：“笑你大爷啊！”

        “乖，咱不拿猪打比喻。”

        霍韫启堪堪止住笑意，“那你自己说个价。”

        “说屁说！”黎非凡一个退后从他腿上起来，气道：“不卖了，我自己还！”

        霍韫启点头，笑意还没完全消失，“去吧，给你个期限，三年。三年还不完，按照黑市百分之三十的利息按月往上滚。”

        黎非凡震惊：“你知道那笔钱的百分之三十是多少吗？还按月？？”

        霍韫启挑挑眉，“我说了，我是个商人，不要和商人谈钱。”

        黎非凡气得点点头：“行，等着！”

        黎非凡出了霍韫启的书房那副被气得不轻的样子就淡了。

        甚至他心情看起来其实还不错。

        两天后蒋勋一个电话直接打过来，开口就道：“我说黎爷，忙什么呢？”

        “忙着打工还钱。”彼时的黎非凡正陪着几个投资人吃饭，他离了饭桌找了个安静的地方说：“你打来有什么事没？”

        “就觉得很久没见了呗。”

        蒋勋说着问他：“不是，我说你打工还什么钱啊？现在盛京有你这身家的人也没几个吧？”

        “狗屁。”黎非凡扯了扯领带，靠着包厢的走廊懒懒说：“我欠二爷一大笔钱。”

        蒋勋吐槽：“懂了，但别说，我并不想听你和他那些情趣把戏谢谢。”

        黎非凡低笑了声，也没第一时间反驳。

        他看得出来霍韫启是真的没有真当回事，但黎非凡私心里还是觉得自己是真欠了的。

        他和二爷之间一开始就是明码标价的关系，虽然他说让霍韫启养，这辈子就想混吃等死，但他没道理单方面亏欠太多。

        这也不是他的处世原则。

        “我过来找你？”蒋勋说。

        黎非凡看了看半开的包厢里，那些个还在高谈阔论的生意人，说：“来吧，我把地址发给你，正好不想听他们吹了，要不是接下来有合作我也是真不想伺候。”

        “你那么辛苦干嘛？”蒋勋这种二代很不理解，“你男人是霍韫启，亲哥是秦百夜，我他妈要是你盛京都横着走了。”

        黎非凡：“你不是一直都在横着走？”

        “说你呢。”蒋勋听动静应该是出门了，黎非凡一边听着他那边的车子发动的引擎声，一边听见他说：“不过说实话，我真挺佩服你的。”

        “佩服我什么？”黎非凡问。

        蒋勋状似想了想：“各个方面吧，尤其是我觉得你是那种从未真正放弃自己的人。”

        “这评价还挺高。”

        “真心的。”

        黎非凡正好借着有人要来找自己的借口，进包厢打了声招呼脱身。

        他现在在外处事已经很少用霍韫启的名义，“霍韫启的人”这个身份带给了他很多便利，知道他身份的人畏惧，但在那些不知道的人面前不用的时候更自在。

        就好比今天这些人。

        都是一些小型企业的投资人，一般接触不到霍氏那种层次的。

        所以知道黎非凡身份的人几乎没有。

        他们只是觉得这位黎总过分年轻了些，一开始还有些看不上，他背后的公司虽然发展速度惊人但到底称不上多大。但是接触后又觉得谈吐不俗，不是些空架子。

        所以争相站起来和他握手，“那黎总，期待我们的合作。”

        “几位留步，留步。”黎非凡拿了外套从里面出来。

        这顿饭吃了两个多小时，吃到日暮降临。

        黎非凡穿了件衬衣站在饭店门口等蒋勋，思考着等下找个小地方喝杯清酒好了。

        他偶尔会有这样的决定。

        从纷杂的工作里跳脱，也不去想其他什么杜家那些东西。

        就在这样的夜晚，约了个朋友，随便找个路边摊放松。

        但是因为跟在霍韫启身边，他其实是能感觉到最近的盛京风声越来越紧的。就比如他在门口站了不到五分钟，已经看见了好几波人从对面的宾馆里进进出出了。

        两分钟后还带了不少人出来。

        旁边路过的人也有人抱怨。

        “最近是在扫/黄打/非吗？我都看见好几次便衣警察蹲点抓人了。”

        “谁知道呢？反正这两周总觉得各方面都审查得挺严的。”

        “是吧，我跟你说我昨天约了朋友去酒吧，结果你猜怎么着，警察抓了好几个买粉的。当时我就在现场，可给我吓的。”

        黎非凡听得直皱眉。

        十分钟后蒋勋开着一辆亮红色超跑停在黎非凡面前。

        他单手撑在车门上，冲着黎非凡吹了声口哨说：“美人，上车。”

        “能不能换辆车。”黎非凡坐上去吐槽，“我不想每次都被人当成稀有动物一样围观。”

        “长成你这样难道没有被人随时关注的自觉吗？”蒋勋夸张说了一句，又说：“不过我也是佩服霍二啊，居然就这么放心大胆地放你出来会那些野男人。”

        黎非凡拿起手边的抽纸盒扔他身上，“闭嘴吧你，你以为二爷是你。”

        “说得像霍二多特别一样，我不信他完全不在乎。”

        “他那是尊重，你不懂别乱逼。”

        霍韫启真的很少强迫要求他。

        自从他心悸这个毛病迟迟不见好转，所谓贴身助理更像是一个空头标签。黎非凡现在的精力重头移到了自己这边，他也不会说什么，更不会不满。

        当然除了他偶尔会喝酒这件事。

        所以一般只会背着他干。

        但今天这顿酒肯定是没喝成。

        因为蒋勋的车刚开出去不到几分钟，就发现他们被人尾随了。

        蒋勋一踩油门把车轰出去，一边频频往后视镜里望。

        “妈的，到底是哪个傻逼。”蒋勋骂。

        黎非凡坐在副驾驶，看向身后那辆一直甩不掉的黑色大众，语气倒是不慌张，还有心情调侃，“会不会是你得罪了哪个女人而不自知，人追上门报复你来了。”

        蒋勋咬牙：“不可能，我跟所有女人分手了都是朋友。”

        “够不要脸的。”黎非凡一边说，一边掏出电话。

        他熟练按下手机，开口说：“邱虎，713国道，我和蒋勋的车被人跟踪了，查一查。”

        蒋勋古怪地看他，“你是不是太淡定了？”

        “别废话。”黎非凡说：“前面下了桥右拐。”

        八分钟后，宽阔的大马路旁一辆大众侧翻，正在冒着浓烟。

        周围红蓝色警车的闪光灯和尖锐的救护车和警报声音混成一片。

        而在事故地点的不远处，一辆闪瞎人眼睛的红色超跑停在那里，车门边靠着一个长相非常好看的年轻男人。

        警察拿着个本子上前询问，“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微微抬眼，转了转手上的打火机，“姓黎，黎非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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