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很快就有人把话传到了寿宁堂。
傅老夫人头戴眉勒, 身穿檀色大袖衫歪在罗汉床上,脸色腊黄,看上去精神头十分不好, 一个刚留了头的小丫头站在一旁正在打扇。
刘嬷嬷打了帘子进来,接过扇子让小丫头出去了, 附在傅老夫人耳边低语了一阵。
傅老夫人皱起了眉头,声音也是有气无力的:“……徐四爷当真如此说?”
刘嬷嬷郑重的点头, 又说:“画屏侍候茶水, 在廊下听的真真的, 徐四爷坐了没多大会就回徐家了, 三老爷倒是在花厅里坐了许久。”
傅老夫人就闭了闭眼睛, 许久说:“你把老三叫过来见我。”
刘嬷嬷遣了小丫头去前院书房请人,没一会傅仲儒就过来了, 躬身请安:“母亲,您叫儿子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傅老夫人睁开眼睛看了三儿子一眼, 冷声道:“我问你,你是不是还想着去见薛坤和傅长宛, 认下这门亲?”
傅仲儒不知道傅老夫人是从哪里听说的, 但也不敢扯谎,说道:“薛坤派了人找我,儿子的确有些犹豫, 不过行之今天过来劝我, 儿子已经答应他不认这门亲。”
傅老夫人骂了一声‘孽子’, 气的嘴唇都哆嗦了起来,傅仲儒吓得连忙跪下来磕头。
刘嬷嬷见状,跪在脚蹬上替傅老夫人顺气,一面又说:“三老爷好生糊涂, 赵王府的亲可是这么便宜就能认的,那薛坤又是什么人,值得三老爷亲自去见。”
傅老夫人喘着气道:“他何止是糊涂,就为了一个小贱蹄子,连傅家的脸面都不要了,跑去认妾的亲戚,我看他存心是想把我气死。”
傅仲儒被傅太夫人这般指责,羞愧难当,把头垂的很低,也不敢再说什么,怕把傅老夫人气的更狠了。
虽然此事没有在京中传开,但这样的事一旦被传开,不止傅家的脸面丢尽,也会被那些世家所不齿,傅家教养出来的女儿,竟然是如此不知羞耻,以后他们傅家还如何在大兴立足。
也难怪傅老夫人这般的生气。
傅老太爷过世的早,她辛苦的把三个儿子拉扯大,培养出两个进士,如今好不容易才让傅家在大兴有了一席之地,名声却就这样被薛姨娘母女二人嚯嚯完了,往日的努力付之东流……
这件事是因三子惹出来的,偏偏他却丝毫还没有悔改,竟然还想着去认亲……她怎么会有如此愚蠢的儿子。
傅老夫人是气急了,额头上的青筋都暴突了出来,如若不是徐四爷,只怕她如今还被蒙在鼓里,傅老夫人气的差点厥过去。
还是傅大爷得了信把傅仲儒带了出去,长宜自然是不知道这场胡闹的,等过了些日子她再去看傅老夫人,傅老夫人的病非但没好,还比之前加重了,再加上溽暑难耐,在床上躺了两个多月才能下地。
长宜的产期就快要到了,徐太夫人特地请了隆福寺的高僧卜卦,产房就设在了随安堂西边的耳房。
夏若娴有了身孕,夏太太带了两个儿媳过来看望,徐二太太请了柳家班到府上唱戏,在水榭搭了戏台子。
夏二奶奶一直跟着夫君在太原那边的书院读书,刚来上京不久,还未曾见过长宜,以为她和夏若娴都是徐家孙辈的媳妇,咦了一声,小声的和夏大奶奶嘀咕:“……不是说咱们家的姑奶奶嫁给了徐家的长孙,这位又是?”
夏大奶奶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却笑着叫了长宜一声:“四婶婶。”
夏太太本就不满意这个二儿媳,当初她求的是太原王家三姑娘,偏生儿子却看上了这个王若畹,一个庶房的女儿,果然没什么眼色。
夏太太狠狠瞪了一眼夏二奶奶:“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夏二奶奶这才知道长宜是徐家的四太太,羞得满面通红,之后就怯手怯脚的,一句话都不敢再多说,长宜看她倒是挺喜欢吃莲子的,让丫头端了碟子放在她面前。
夏二奶奶就望了她一眼,抿着嘴笑了下。
长宜便向她点了点头。
中午从水榭回来睡了一觉,长宜就觉得肚子痛了起来,邱妈妈和姚嬷嬷都是生过孩子的,一听长宜叫疼就知道是要生了,姚嬷嬷连忙派了丫头去传话。
早就请好的两位稳婆和两位医婆都住在府上,不敢耽搁分毫,得了信急匆匆就赶了过来。
徐太夫人正在午睡,是被崔嬷嬷叫醒的:“太夫人,四太太发作了。”
徐太夫人一听瞌睡都没了,从罗汉床上坐了起来,吩咐道:“快叫大爷去请张大夫过来,还有老四,这事一定要告诉老四,让徐管事赶紧去内阁传话。”
徐太夫人匆忙穿上衣服去了随安堂,老四不在家,她肯定要过来看看的。长宜已经被众人扶去了耳房,阵痛刚刚过去,长宜正听房嬷嬷的话坐在床上调整呼吸。
徐太夫人叫了一位医婆问话,那医婆就说:“四太太才刚开始阵痛,还没有见红,头胎的产程一般都得费些时候,不过四太太的怀相好,应该会少受些罪。”
徐太夫人自个也是生过四个孩子的人,这点她是知道的,当初她生老大的时候也折腾了大半晌,老二家的生珵哥儿的时候也疼了半日,郑氏生蓁姐儿的时候难产,足足疼了两天两夜。
徐太夫人去佛堂上了两炷香,没一会徐家的几位太太也陆续过来了。
阵痛慢慢强烈起来,长宜疼的脸色发白,握着青竺的手不由握紧了。前几日徐衍还和她说告几日假在家陪她,她那时候没觉得什么,还说自己哪里有这么娇气了,让他不要管……
可如今真发作了,她却有些害怕了。
现在他应该在内阁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好不容易捱过阵痛,长宜才慢慢喘了一口气,问青竺:“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好像已经过去很久了。
耳房里没有漏刻,青竺陪着长宜不能出去,过了一会双杏才进来说:“已经申正了。”
过去了两个时辰……
邱妈妈卧了糖水荷包蛋给她吃,长宜却有些吃不下去,她这会子人都这样了,哪还有心思吃东西。
邱妈妈劝道:“太太,您得吃些东西,午饭就吃得不多,等会生孩子力气都没了。”
长宜只得听话吃了。
房嬷嬷在她身下垫了个引枕,长宜靠着床休息,过了一会小腹又疼了起来,且比刚才疼的还要厉害,下面一片濡湿,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羊水破了。”
长宜疼的有些受不住,可刚才房嬷嬷嘱咐过她,让她最好不要叫出声来,她咬着牙撑着,疼痛感一阵一阵的涌过来。
房嬷嬷和另外一个稳婆崔婆子相互看了一眼,羊水破了,宫口却还没有开,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医婆上前给长宜把了脉,脸色有些凝重,长宜虽然疼的有些恍惚,可也觉得不好,轻声问道:“羊水破了,是快要生了吗?”
这样说好像也没有错,张医婆望着长宜柔嫩的面容,想到徐四爷的叮嘱,点了点头说:“是快生了,只是还得再疼会,夫人您再忍受一下。”
长宜身上出了不少的汗,头发都沾湿了,青竺拿了帕子替她擦汗。张医婆则退出去和另外一个医婆商量催产药的事,去了随安堂给徐太夫人回禀。
徐太夫人此时此刻正拨着手里的佛珠,听说羊水破了宫口却还没有开,紧紧握住了手里的佛珠。
张大夫一会就过来了,听医婆说了长宜的情况,羊水破了就要催产了,他看了催产药的药房,又让人添了三钱冬葵子。催产药是一早就拿去煎上的,这会子已经煎煮好了,邱妈妈端了进来喂长宜喝药。
喝过药后阵痛越发的频繁,房嬷嬷一边看长宜身下的情况,一面又和她讲如何吐息。她额头上也出了汗,两只衣袖都撸了起来。
好像已经过去很久了,可孩子还是没有动静。
长宜有些着急,对徐衍的眷恋感就越深……心里想着他应该就快回来了吧,她没有问,青竺却看出长宜频频的往外看,说道:“姑娘,太夫人已经去叫四爷回来了。”
从京城一来一回也得一个多时辰,若徐衍被公务绊住身,只怕还得更久。但他知道她要生产了,一定会尽快回来的。
徐衍是骑马回来的,下马的时候差点被绊了一脚,小厮早跑了进来回话,徐太夫人站了起来,看到四儿子从月洞门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宫里的赵太医。
他走的步伐很大也很稳,没几步就走了过来。
徐衍上前一撩衣袍,给徐太夫人行了一礼。徐太夫人就握住了他的手,这会子太阳已经快下去了,徐衍看到母亲额头上出了汗,握着他的手也汗津津的。
“羊水破了,长宜刚刚服过催产药……”徐太夫人和儿子说。
徐衍就和赵太医交谈了起来,当听到宫口还没有开的时候,赵太医的眉头也轻轻皱了下,张大夫连忙拿了药方给他看,按说喝下药就差不多发动了,产房却迟迟没有动静。
赵太医和徐衍说:“张大夫也不甚清楚里面的情形,得先请了医婆和稳婆出来问话。”他们是不能进内室的,如果不知道真正的状况,他也不好斟量用药。
徐衍点了点头,站在徐太夫人身后的碧玉连忙去了耳房。
房嬷嬷和张医婆被请了出来,赵太医仔细的问了脉象,这样的要紧关头自然是什么都不能瞒着的。
“徐大人,夫人脉弦大,胞浆又破之过早,的确是有难产的迹象……不过夫人体质还算温厚,可以再喝一剂催产药试试。”
徐衍站在庑廊下,望着耳房的方向,不停有人进进出出,长宜在里面不知道怎么样了。他目光有些发沉,问道:“对母体可有伤损?”
赵太医道:“剂量小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徐衍点了点头:“那就让人去煎药吧。”
靠窗的罗汉床上还摆着没来得及收的笸箩,里面放着刚绣了一半的肚兜,绣的是荷叶田田,碧绿色的荷叶上还滚动着晶莹的露珠……
徐太夫人望着脸色阴沉的四子,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见四子突然迈步往耳房的方向走了过去。
徐太夫人是最明白四子对长宜的感情的,他这分明是要进产房,徐太夫人抓住了他的衣袖,几乎是哀求的道:“老四,你……你不能进去啊。”
徐衍回头看徐太夫人,脸色沉静如水,但一点儿情绪都看不出来,他顿了顿道:“母亲,你是知道我的,我得进去看看长宜。”
饶是大胆的徐大太太都被吓住了,徐二太太没有说话,郑兰斋脸色却有些晦暗不明。徐衍竟然要进产房,那可是污秽之地……
徐太夫人怎会不知道四子有多煎熬,虽然四子平日里看着是很温和的一个人,实则骨子里极是执拗,就是她执意要拦恐怕也拦不住。
“罢了,罢了,你去就是。”她松开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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