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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7 章


  不想,裴尘的话提醒到了庆王。

  他当即道:“父皇,太子设计陷害儿臣,害得儿臣下半辈子都只能在轮椅上度过,若论起来,儿臣才是林大人斩太子的根本,父皇若要怪罪,便怪儿臣吧!”

  “儿臣愿代林大人受罚!”

  皇帝目光落在了他们几人身上,面色阴沉非常,被这一个个都愿为林水月赴死的态度,弄得心口窒息。

  正欲发火,便听得一道声音道:“不行!”

  德妃推开了身后阻拦她的宫人,快步上前。

  “母妃。”庆王皱下了眉头。

  德妃冷眼扫他:“你是王爷,怎能代臣子死?”

  见得庆王脸色难看,她面色微顿,朝着皇帝的方向跪下道:“庆王胡言乱语,还请皇上恕罪。但臣妾亦是觉得,林大人做得没错!”

  “还请皇上宽恕林水月。”

  周围一静。

  胡西西忍不住看向了德妃,旁人或许不知,但她是最清楚的,曾几何时德妃待林水月也是格外的厌恶,甚至不惜当众落林水月的颜面。

  而今竟也为林水月求情。

  “皇帝。”更叫人没有想到的,是太后的出现。

  林水月回头,见得老封君搀扶着太后,快步往这边走来。

  太后此前听闻斩太子之事,一时急火攻心晕了过去。

  如今刚刚恢复,面色还带着些苍白,她抬眸看向了林水月,目光极为复杂。

  “哀家听得底下的人说皇帝刚才晕了过去,眼下身子可好了些?”太后沉声道:“皇帝身子不适,你们都在此处堵着做什么?”

  “旁的事情,哀家不管,眼下一切当以皇帝的龙体为重!”太后转向皇帝:“皇帝以为呢?”

  皇上冷笑了几声,目光自跪着的这些人身上掠过,最后落在了林水月身上。

  他声音里带着刻骨的寒意,冷声道:“将林水月打入天牢!”

  “父皇……”

  “皇上!”

  当下,跪着的那些人便要开口。

  皇帝声音冰冷:“若你们再敢求情,朕就命人在此地将她处死!”

  “你们大可以试试!”

  这话一出,周围瞬间安静了。

  “罪臣领旨。”林水月起身,躬身应了。

  “林大人。”

  “水月。”无数的目光投向了她。

  田阁老转过头,对白果等一干人等摇了摇头。没有立即处死,便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了,这代表着他们还有机会。

  这些人也清楚,皇帝心头的怒意不可能就此消散,虽说不忍看见林水月受苦,但也只能眼睁睁地瞧着她被带离了皇宫。

  “都散了吧,皇帝身子还未恢复,受不得你们惊扰。”太后几乎是一眼就看明白了他们这些人的心思。

  但她的儿子,她比谁都了解。

  眼下还在纠结不清,就是在火上浇油。想要替林水月求情,只能够徐徐图之,过于急切了,丢掉性命的便是林水月了。

  “臣等告退。”田阁老领着众臣离开。

  出了宫门,裴尘对他们轻颔首,便往天牢中去了。

  皇帝所说的天牢,不是刑部天牢也不是大理寺天牢,而是另外关押重要要犯的皇家天牢。

  他需得先行赶过去打点一二,总归不能叫林水月吃苦。

  而那边,林水月被羁押至天牢。

  来押送她的人,正是那内阁阁老程旭。

  程旭看见她后,面色极为复杂,忍耐了半晌,到底还是道:“林大人今日所做之事,实在是太过荒唐。”

  “你可知,你不仅仅只是杀了皇上最为疼爱的儿子,且还是在以这等方式挑战皇权!”

  “皇权至上,寻常杀个宗室子弟都是死罪,莫说你这杀的还是太子了。”程旭眼眸深邃,还有些话没有说出口。

  那便是,今日她林水月可以斩杀了太子,改明儿她觉得皇帝不好,是不是也敢斩杀皇帝?

  这等臣子留在了身边,实在是太过于危险。

  “虽不知林大人是使了些什么样的法子,才使得皇上没有当即将你处斩,但你心中也别抱有太多的希望,这等事情,无论逢着哪个皇帝,你都是死罪。”

  他说得笃定,林水月也没有反驳。

  封建社会里与皇权挑衅,本身就是难以解释的事情,说也说不清楚。

  “你与裴大人,是我这些年以来,见过的最为了得的年轻官员。”程旭见她不说话,复又道:“只是越是如此,你就越是应该珍惜自己的前程名声才是。”

  “年轻人,便是容易冲动。你当这满朝的人不知晓太子荒唐吗?可他有那个身份,谁又能奈何得了他!如今倒好,你把自己都填进去了。”

  话说到了这里,程旭终于问出了自己最为想问的:“林大人,你不后悔吗?”

  “以此前皇上对你的宠信,还有你在朝中的名声,假以时日,登阁拜相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如今前程尽毁,你死后还会落得一个忤逆犯上的罪名。你要知晓,光是这个罪名,就可以掩盖掉了你此前立下的无数功劳了,此后后人只知道你是个罪人,你有何等才华与能耐,却也都是尽数不知了。”

  林水月停住脚步。

  她手上拷着沉重的锁链,旁边就是天牢的卫士。

  可那些卫士在她停下后,也未有出声催促,甚至也抬眸看向了她。

  她今日所为,已经传遍京城,眼下无人不知。

  他们也好奇,林水月她后悔吗?

  再看林水月,却见得她面容平静,那双淡漠的眸,依旧同平日里没什么两样。

  出口却道:“程大人究竟想说什么?”

  “若只是问我后不后悔,大可不必如此。”她语气很淡,态度更是轻描淡写,可吐出来的话,却带着坚韧和极度的笃定。

  “今日之事,便是再有一次,再有三次,再来百次,我依然会斩太子。”她眼中没有任何的情绪,然这话一出,却叫人心头大动。

  看守天牢的卫士见惯了这些朝臣的起起落落,心肠也格外强硬了。

  这会却也因林水月毫不犹豫的话,而感觉到了动容。

  “史书怎么写,我的未来如何,俱是不重要,但若能舍我一人,而终了那等暴戾无道之人,让晋朝百姓不受暴君所扰,那今日所为,便是值得的。”

  她抬眸,面无表情地看着程旭:“程大人,你为官、做人,凭的该是良心,是起初入朝时的那份热忱。”

  “而不是活在未知的史书中,不存在的名头下。”

  她说罢,再也不看那程旭,抬脚与羁押的卫士走了。

  却留得程旭一人,站在了原地,看着她那格外消瘦,却依旧挺得很直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他许久才反应过来,却也忍不住苦笑。

  活了这么久,做了这么多年的官,却不如一个双十年华的女子清晰。

  他回过神来,见得天牢卫士皆是对林水月礼遇有加,不免感慨。

  只在天牢前站了片刻,便转身离开了。

  他一直都在同林水月说话,没注意到不远处还站着一个人。

  此人乃是京中学子,来此地就是因为率先听到了林水月被打入天牢的事,想要来见见林水月的。

  不想却听到了这么一番话。

  那人踌躇片刻,眼圈赤红,到底没追着林水月离开,反而是一跺脚一转身,离开了此地。

  当夜,此人便将林水月在天牢前所说的话传了出去。

  凡听得这番话之人,皆为其动容。

  “我想,我们不能再这么坐以待毙下去了。”那个听到了林水月话的秀才起身,高声道:“如程大人所言,朝上都是知太子恶而对此无视的人。”

  “林大人舍了自我,为晋朝断绝了暴君的可能。”

  “我等又怎能什么都不做,让她独自忍受牢狱之灾?”

  “不错,从一开始,林大人就不是一个人。”另有一人蹭地起身:“今日审理我也瞧见了,说实话,直到最后一刻之前,我都不认为林大人敢斩太子。”

  “可她真的做了!”

  “我等虽是男儿,却远没有她这般果决,既是发誓要报效朝廷,怎能够窝在此地眼睁睁地看着忠良被诛杀!”

  “死也好,活也罢。”有人红着眼眶,眼神坚定地道:“有这等机会,我也想要堂堂正正做一回人!”

  “做一回有血有肉之人!”

  同这些人有着一样感慨的,还有京里大大小小的读书人。

  今日曾看过了审理的百姓,甚至还有不少曾因太子暴戾无道,而遭受痛苦的人。

  这些人之间,均是没有互通言语,可却下定决心。

  待得天蒙蒙亮,冬日里的晨曦划破了天际,一抹暖阳照射到了皇宫门外后。

  白羽走下马车,一时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他用力地擦了擦眼睛,好半晌反应过来,忙回身道:“你们快出来看看,出大事了!”

  齐铭晔等人自马车中出来,亦是愣住。

  昨日未让皇帝开恩,留林水月性命,他们回到了院中商议之后,打算今日再来。

  且也做好了心理准备,必定要求到皇帝松口的那一日。

  可谁都没有想到,一早过来,见到的居然是这般情景!

  只见宫门之外那片空地,汇入皇城的每一个路口,皆是站满了人!

  这些人,从书生,到寻常百姓,甚至还有妙龄女子,怀抱娃娃的女郎。

  各个年纪,不同容貌,不一样的面孔,俱是汇聚在此处。

  最前方站着个人,此人齐铭晔认识,是京中的一个秀才,名叫许焕京。

  此人有些才华,却被家境所困,加之运道不佳。接连几年父母去世,累得他被拖延许久,未能正常参加科考。

  和齐铭晔这些出身于世家的学子不一样,许焕京是寒门学子的代表,因着其学问好,待人接物也不一般,在寒门学子中享有一定的声誉。

  不曾想,今日竟是到了这皇宫门口,来替林水月求情。

  是的,这些人,一个例外都没有,全都是来为林水月求情的。

  许焕京面前拉着一条巨大的横幅,上面用墨色大字写着‘林水月斩奸除恶无罪,请皇上开恩!’,在这横幅上,有无数人用红色的笔迹签署的名字。

  有些名字写得俊逸潇洒,有的则写得磕磕巴巴,有些甚至只是一个寻常的手掌印。

  但这代表着的,正是眼前这一群百姓心底最深切的盼望。

  白羽满眼惊色,待得走近了之后,听到了身边人的交谈。

  “你也是来为林大人求情的?”

  “是啊,我家男人此前在京郊替一个大户人家做工,不想从山上摔下来,落了残疾。家里就这么一个顶梁柱,相公出事后,那家人仗着权势富贵,不肯给我家赔偿,我们在顺天府寻求无望,求到了刑部去,就是林大人下令,给足了家中补偿的!”

  “我是此前科举舞弊案的受害人,几年之前也被人顶了功名,半生潦倒。”

  “还有我!我父亲只是个七品小官,上头出现了纰漏,拿他顶罪,是林大人救了父亲!”

  “我未受过林大人恩惠,却知晓罪太子所犯之事人神共愤,林大人除他,是为晋朝为百姓,万不能让林大人就这么死了!”

  诸如此类的话,比比皆是。

  白羽不过听了几耳朵,就能够明晰,在这里的人都是些什么人。

  他眼眶发红,回到了徽明书院所在的位置,相对无言,随后以齐铭晔为首,上前至许焕京那铺着的横幅上,落下了自己的名字。

  此后所有徽明书院的学子,皆是学他这般,签署了自己的名字。

  许焕京朝他们点了点头,今日来都为了林水月而来,便没有多交流。

  徽明的队伍来得早,融入了大流,也能停在宫门口。

  而稍晚些来了皇宫的人,皆是被这庞大的队伍给惊到了。

  他们被人流阻拦在了很远的地方,马车进不去,人也挤不进去,但是关于前面的事情,已经有人传达了过来。

  连那个写满了名字的横幅,也被人递了过来。

  白果站在了很远的地方,看着这延绵不绝的队伍,眼眶湿润。

  “只愿我等竭尽所能,可以救得林大人。”他身侧的官员喃喃道。

  白果回神,认真地道:“林大人定会无事的!”

  而那边,宫中因为太子身亡的事情,混乱了一整夜。

  原定好的休朝,也因此事不得不恢复早朝。

  然而早间皇帝面色发沉地坐在床榻上,却听得荣忠前来禀报的消息。

  “你说什么?”皇帝面色难看。

  荣忠低着头,带着十万分的小心道:“……进宫的路,俱是被来为林大人求情的百姓堵住了,官员们进不来,需得要绕路从偏门,而偏门那边也有求情的百姓。”

  “早朝需得要推迟……”

  “砰!”话音刚落,就听得一声巨响,抬眼见得皇帝面色阴沉,他忙伏下身去,半句话都不敢说了。

  “这是要造反了!”皇帝脸色发沉,讥笑道:“这般看来,她林水月才是真正的民心所向,朕是那个与民过不去的罪人!”

  荣忠低头道不敢。

  “还有什么不敢的!被杀的人是朕的怀儿!”皇帝提及此事,眼睛里赤红一片,带着些悲戚:“他们现在是要让朕赦杀了怀儿的人无罪!”

  “他们怎么敢!怎么能!”

  周围伺候的人皆是躬身低垂着脑袋,寝殿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皇上。”小福子从外间走进来,低垂着脑袋道:“裴大人求见。”

  皇帝回过神来,怒声道:“不见!”

  然而话音刚落,裴尘已经提步闯了进来。

  外间的侍卫拦不住他,跪下告罪。

  皇帝看着他这不顾一切的模样,冷笑连连:“裴尘,你真当朕不会杀你?今日你这等行径,是想要朕送你与林水月一起去死?”

  裴尘道:“臣不敢。”

  “眼下还有你们不敢做的事情?纠结百官,怂恿群臣,你这是要逼朕就范啊!”

  “用不用朕直接从这个位置之上退下来,让你们来坐?”

  裴尘不答。

  见得皇帝气得不轻,他上前道:“万民请愿之事,俱是百姓自发而为之,臣今日来,是因多地官员联合上书,请求皇上饶恕林水月罪过。”

  “其中,有极大一部分上呈了太子罪状,包含了各类如强抢民女、暴虐无道……”

  “够了!”皇帝声音骤然拔高。

  裴尘低声道:“皇上恕罪。”

  他却抬步,将一物递到了皇帝跟前。

  皇帝看都不看那东西,只讥讽道:“你还想要做什么?是还要用这些东西来告诉朕,朕的怀儿有多不堪吗?”

  裴尘看了手中的东西一眼,随后道:“此物乃是林大人调查太子一案时,从太子府中查到的。”

  “臣翻阅之后,发觉是太子的笔迹。”

  “还请皇上过目。”

  皇帝听到是太子所写的东西后,面色变化了几瞬。

  他看着裴尘,可光是从裴尘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来。

  只得接过了那本册子,动手翻阅起来。

  然而看了不过几眼,皇帝便暴怒道:“混账!”

  裴尘后退了几步,垂眸不语。

  皇帝却越发愤怒,他起身,欲将手中的册子撕碎。然而在使劲的瞬间,却又骤然放开了去。

  他拿着册子,在殿中来回踱步,脸上带着的表情,格外的痛苦。

  “皇上?”荣忠看着害怕,轻声唤了一句。

  皇帝满脸暴躁,情绪起落极大,复又拿起那册子看,面上的表情从暴怒,到讥讽,到了最后的怅然若失。

  荣忠拿眼去看裴尘的神色。

  除了裴尘之外,无人得知这册子上究竟写了些什么。

  皇帝却是坐到了椅子上,双目失神,面色苍白地道:“朕以为,他再如何的不堪,至少也是个孝顺的孩子。”

  “不想他竟是从很早之前,就已经在糊弄朕了。”

  皇帝一时难以接受,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安晴!安晴!安晴怎会生出这样的孩子,他不配做安晴的孩子!”

  “他一早就知晓朕愧对于安晴,所以他只要得空,便在朕面前提及安晴,朕以为他是想念母亲,原来他竟是存了这样的意思!”

  裴尘闭口不言。

  这册子上的东西,对于皇帝而言,是格外残酷的。

  太子不光给皇帝用了药,并且还辅以了精神刺激。

  这药因着难得,且是慢性药,发作起来需要几年的时间。

  可太子在这册子上直言,说他等不到了。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坐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于是他想到了别的主意,那就是利用皇帝最为在乎的东西,反复刺激着皇帝。

  他在册子上记下了一切能够惹怒皇帝,能叫皇帝变幻最多的东西。

  其中之最,当属他的母亲安晴。

  为了能够将其效用发挥到了最大,他甚至打算往安晴身上泼脏水,他这些日子以来,已经开始着手做这件事情。

  册子上记录的,是每次他隐隐透露安晴不对劲时,皇帝的情绪变幻。

  所用的词汇,比起想象的可怕。

  例如前几日是,孤与父皇说,孤幼时那个嬷嬷总是时不时地提起,安晴从前那个青梅竹马的哥哥。

  父皇听到那人名字后,果然勃然大怒。

  孤见父皇额上青筋暴起,显然是情绪波动巨大,可见其作用极大,应再继续扩大之。

  为了能让皇帝早点死,他竟是能给自己母亲背上脏名。

  有那么瞬间,皇帝都有些恍然。

  他不知道这几十年来,究竟是做了些什么,才会养得戚怀这般肆无忌惮,无情无义。

  他想到这些日子的彻夜难眠,头疾发作时几欲崩溃的自己,一时觉得,这也是他的报应。

  他纵容戚怀多年,戚怀便把这份恶,直白地发作到了他的头上。

  到得最后,皇帝已看不进去这册子上的任何一个字。

  他倒下身子去,捂住了半张脸,静默无言。

  而裴尘则未再多言,起身离开了这边。

  他走出殿门,见得外面等待的田阁老,轻轻颔首。

  田阁老瞬间安了心。

  而外间的万民请愿,则是足足持续了三日。

  这三日里,许多人是滴米未进,就在此地候着。

  一直到三日后,宫门被人从里推开,走出来了个冷脸的将士。

  那人面无表情地道:“皇上有令,释放林水月。”

  说罢复又直接把宫门关上。

  然而反应过来的百姓们,俱是欣喜非常。

  皇宫天牢外,人头攒动。

  紧闭着的大门打开,林水月轻抬步,当瞧见了外面的盛况后,瞬间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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