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庆二十七年，三月，金乌高挂。

  四岁的洛渊?被宫女引着进入了东宫上书房，他似乎有些惴惴不安，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袍神色紧张，低眉垂眸只能瞧见地面暗灰的砖块，以及梨花木的书案。

  只见他掀袍跪了下来，“儿臣给父亲请安。”稚嫩的声线中略带一丝颤抖，似乎很怕洛千屿。

  上书房里的宫女皆退了下去。

  洛千屿没出声，还是站在他身边的裴砚看不下去了，装模作样瞪了一眼洛千屿，朝着地面上的小人而去，“小太孙快起来吧，地面凉。”他蹲下要扶起这个小孩，却见洛渊?动也不动，委屈巴巴的抬眸看自己，显然自己的话没用。

  裴砚无法，扭头对上边的人道：“诶！辞钰！才三月呢！要跪着凉了可不好！”他边说边瞪神色淡漠的洛千屿，等到洛千屿漫不经心瞥了过去他又换上了一脸的讨好。

  见状，洛千屿失笑，回神后便出声道：“起来吧。”

  这下，洛渊?终于敢起来了。

  然而他还是不敢直视洛千屿，他血缘上的父亲，他小心翼翼蹭到裴砚身边，“裴侍卫。”

  还是裴侍卫好，父亲好可怕……

  洛千屿掀起眼皮，长而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眼睑，眸光晦暗，没什么表情，却让洛渊?脊背发寒，他招招手，“过来。”

  若是不出意外的话，这个孩子就是下一任帝王，他自然需要上点心。就是这个孩子怎么如此胆小懦弱？往后如何能担当起大任？

  父亲既然不喜欢我，为何总要让我来上书房呢？洛渊?当真不解，只好小步小步来到洛千屿身边。

  见到这一幕，裴砚抿抿唇，干脆捞起小只的洛渊?送到洛千屿怀中，“小殿下这可是您的父亲，您别怕他，虽说他瞧着严肃了些，但还是很疼爱你的！”

  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浑身僵硬不知天南地北的洛渊?脑子一片空白，一抬眼就能见到父亲近在咫尺，他的小脸顿时涨红，拼命摇头否认裴砚的言辞。

  “不，父亲不喜我！他若是喜爱我，就该带着我去放风筝，如母妃一般亲我！”

  洛千屿：“……”

  裴砚“……”

  洛渊?一双圆溜溜的大萌眼一眨一眨的，边说边红了眼眶，小手缩成一个小拳头擦眼泪，好不可怜。

  裴砚忽然语寂，看着这个与辞钰有着三四分相似的小孩蓦然心就软得一塌糊涂，暗叹一声便把他拎起来，抱入怀中，轻声哄着他：“不就是放风筝吗？容易得很，这样，午后就让你父亲陪你放风筝如何？”

  洛渊?小声抽泣着，鼻子红红的，肉肉的双颊也通红通红，整张脸都是红的，闻言便抬起脑袋，用哑了的奶奶嗓音问道：“不哄我？不骗我？”

  在他看不到的衣衫下，裴砚一下又一下拽着洛千屿的衣袖，一下比一下用力，拽得洛千屿的脸上都臭了几分。

  到底谁才是这个孩子的亲生父亲？！怎么裴松远瞧着比他还像个父亲？！

  洛千屿拗不过裴砚的软磨硬泡，只好用极其生硬的语气命令道：“今日午后别练字了，去后园中放风筝！”

  这个孩子的出现几乎是无时无刻提醒他那个夜晚，哪怕这个孩子是无辜的，但洛千屿就是对他喜爱不起来，奈何松远如此疼爱这个孩子，洛千屿便决定多施舍给他几分“慈爱”。

  当夜，裴砚决定与洛千屿好好商量对待孩子一事，换来的是洛千屿满不在乎的态度。

  裴砚磨磨牙：“……辞钰，你该认真些。”

  洛千屿不解：“认真什么？”

  “就是小太孙之事。无论如何你都是他的父亲，你要多与他亲近，这样往后他才愿意听你的话、你的命令。若是还照你这样态度下去，即便元颂在你手中进入了盛世，也延续不到你的太孙手中！你瞧，你若是想要教养好小太孙，那是否就需要有你与圣上之间的父子情谊，否则若是当年圣上这般对你，你还会是今日通晓民心权政的辞钰吗？”

  对于洛千屿，裴砚自然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也不怕他会恼，若是真恼了，这还不简单，几个夜晚通宵达旦就够了！

  洛千屿没吭声，气得裴橙后槽牙磨得嘎吱响，最终被人一骨碌扔大床上了。

  卧房寂静无声，唯独这昂贵的金丝蜀锦的架子床嘎吱嘎吱响了一个晚上，至于这期间伴随着其他杂音也便不多提了。

  洛千屿究竟有没有听进去，大地是有的。

  故而在之后面对这个小太孙时，他倒是多问了几句，偶尔与裴砚一起陪着这个孩子用膳……

  ＊

  创办民间女学引起的热议久久都不曾平息下去。

  淮南王洛慎起先并不在意此事，在他眼中，此事有利有弊，但到底利大于弊，加之是皇兄要做的事，因此他自然也是支持的一派，但是不曾想，许久不过问公事的陆姎知竟然会主动询问这件事，倒是让洛慎好生吃惊。

  “你也支持创办不成？”洛慎好奇地转到陆姎知面前，要她的答复，得到的是陆姎知淡然的颔首。

  男人静默几息，若有所思问询：“夫人你，”说了三个字，他似乎不知如何说下去了，也就默了下来。

  陆姎知坐在炕上，手里握着暖炉，“你不必受我影响。”

  洛慎苦笑。

  他怎么可能不受到影响？既然夫人也支持了，更是亲自问到了这件事，看来自己要好好对待这件事了。

  洛慎思索间情不自禁抚摸上了陆姎知的柔夷，放轻了自己粗哑的声线，“为夫明白。既然创办民间女学利大于弊，有利于元颂，那么为夫自然会全力以赴。”

  夫妻间再次陷入了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洛慎忽然好奇的喊了一下自己的妻子：“夫人，”

  “？”

  “夫人，你说，会有所谓的来世吗？前些日子皇兄与我吃酒时，我们聊到了这个话题，而皇兄是相信前世今生、相信奈何桥一说的。那夫人呢？”

  陆姎知垂眸，“我，大抵亦是相信的吧。”

  前世今生，那这辈子可是宛宛的今生？应当是吧。

  “那夫人来生会再嫁给为夫吗？”听不清洛慎话中的情绪起伏，但还是一如既往的淡然温和。

  陆姎知缄默了好一会儿，不清楚到底过去了多久，也许是几个呼吸起伏间，也许是一段光年，她才轻轻的点了头。

  来生……来生的话，她会得偿所愿吗？如若不能，那么洛怀成便是她最好的选择了。

  她也好，洛怀成也好，都错了，是认识人的顺序错了，如若起初他们先相识，也许他也会是自己最坚定的选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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