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争光是《深海》的编剧。

　　周云在《深海》剧组拍戏的时候，跟吴争光认识了。

　　他是一个脾气很暴躁的人，但也难得真实。

　　周云喜欢吴争光的真实，他有什么会说什么，又不是胡乱开炮的那种。

　　周云问：“吴老师，难道你没有觉得我们赚得过多，而你们编剧赚得过少吗？”

　　吴争光摇头：“我没有，我的编剧费一向很高。”

　　他话头一转，“不过，很多的青年编剧处境很糟糕，倒不是制作方不给钱，而是我们这一行，挺混乱，没有一个秩序，层层外包，没有名气的编剧，在这一行基本是被剥削的，一方面是报酬的问题，一方面也是没有话语权，得不到尊重，很多人只知道上面有很多限制，不让编剧写，除此之外，其实还有很多别的麻烦，基本上，制片人，投资方，导演，演员，谁都能对剧本指手画脚，编剧的意见都不重要。”

　　周云说：“但其实我在的剧组，好像都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况，大家对编剧和剧本都还是很尊重的，即使要修改剧本，也一定会邀请编剧一起开会，讨论每一次修改。”

　　“那是因为你非常尊重剧本，你认定了这个剧本，冲着这个剧本接了这部戏，所有人要修改剧本都要经过你，否则就拍不了，就凭这一点，其他那些想要对剧本做改动的人就有百分之九十九熄了心思。”吴争光说，“现在我们的行业就是这个风气，你演的戏没有人改剧本，也不是因为这个行业给了编剧和剧本话语权，而是因为有话语权的你站在了捍卫剧本的这一边。”

　　吴争光的话点破了这个现实。

　　周云也知道，这个现实问题实际上是当前无法解决的问题，只能够靠个别有话语权的人去与这个环境做抗争。

　　“但是小云能这么做，其实很少见。”喻楚说，“我这两年拍了很多戏，其实大部分戏都像吴老师说的那样，每个演员都想给自己加戏，平台方会要求剧组也加一些他们想要的内容和元素，很多时候，我进组前看到的剧本是这个样子，在剧组拍摄的时候，剧本已经改了大半，我其实会希望能够遇到像小云这样的人，能够用自己的力量去保证这部戏的质量尽可能地不受到外部因素的影响。”

　　周云说：“吴老师的意思我明白，其实最理想的状态，是把剧本和编剧的地位从根本上提上来，而不是靠我们一两个人来改变这种现象。”

　　“但这很难。”吴争光耸耸肩膀，他说，“我知道，很多编剧也知道，我们几乎所有人都呼吁了很多年，也争取了很多年，只不过环境如何，不是我们轻易能改变的。”

　　周云说：“但是无论如何，我们还是要争取，对吧？”

　　“当然。”

　　“我相信随着大家越来越意识到这个重要性，剧本和编剧的地位一定会提高的。”周云说，“越优秀的导演和演员，越知道剧本的重要。”

　　吴争光：“对此我持悲观的态度。”

　　“吴老师别悲观，还有我们这样的演员呢。”古槐春从吴争光身后勾住了他的脖子，说：“我们都绝对尊重您。”

　　吴争光很明显地愣了一下，似乎是没有被人这么亲密地勾过脖子，满脸不自在。

　　古槐春说：“虽然我没有小云那么牛，演技那么好，但我还是挺想做个好演员的，我就从来不改剧本，也不许别人因为一些奇奇怪怪的原因改剧本。”

　　吴争光哦了一声。

　　“你先把手放开。”

　　古槐春这才松开了吴争光。

　　吴争光有些无奈地说：“我没有怪你们改剧本的意思，你们别一个个在我这里表态行不行。”

　　周云笑了起来：“我们不是在跟你表态，我们只是希望你不要这么悲观，你要相信我们，不是你一个人在战斗。”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吴争光说，“你们别管我了，让我一个人安静待会儿，你们聊你们的。”

　　周云：“好吧，吴老师，你要不要来点香槟？”

　　吴争光：“我自助。”

　　“OK。”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性格。

　　而每个人会选择某种职业，可能都跟自己性格中的某一点相关。

　　比如吴争光，在外界的标准看来，他已经是妥妥的中年男人，但是他至今仍然有少年心性，某方面仍然保持着热血和单纯。

　　就像基本上没有哪个人会一上来就吐槽这些负面的东西，也没有多少人吐槽到一半就懒得吐槽了，要自己一个人去待会儿。

　　古槐春偷偷来问周云。

　　“小云，吴老师是不是不喜欢我？”

　　“你别多想，他就是这种性格。”

　　古槐春点头，说：“我说嘛，一般也很少有人会不喜欢我。”

　　周云看着他这一脸自信又臭屁的样子，很想打击他一下。

　　因为大家难得聚在一起，这个晚上，大家都聊了很多很多。

　　周云喜欢跟自己的朋友们待在一起。

　　这种时候，她最惬意，自在。

　　她是那种喜欢把大家都招呼好的性格，她享受让每一个朋友在自己组织的聚会上玩得开心的那种感觉。

　　一直到晚上快九点，宋迟才出现。

　　“宋哥来了！”

　　“宋哥好！”

　　“宋哥吃晚饭了吗？”

　　……

　　大家非常热情地跟宋迟打招呼。

　　宋迟一一回应了，脸上挂着笑，目光去找周云。

　　周云刚才正好去厨房端饺子了，端着一盆饺子出来，看到宋迟已经出现，她立即笑了起来。

　　“你终于来了！”

　　宋迟走过去，从周云手里把那一盆饺子接到了自己手中，说：“路上有点堵车，这个放哪？”

　　“就放桌子上吧，大家自取。”周云说。

　　宋迟说：“我好饿，得先干点东西吃。”

　　周云点头，她陪在宋迟身边，问：“你昨天没熬夜吧？”

　　“熬了一下，不过今天回来的路上睡了一觉，感觉舒服多了。”宋迟说，“哪能不熬夜啊，现在《将云台》拍摄已经超期了，再不抓紧时间拍完，得超支很多。”

　　周云：“左航还跟之前一样拍得慢吗？”

　　宋迟点头，说：“没有办法，他拍戏也快不起来，拍摄超期，他自己压力也大。”

　　周云：“总不能够一直无期限地超下去。”

　　“没事，快拍完了，基本上已经拍得差不多了。”宋迟说，“我也跟他说了，不管怎么样，先把要拍的素材拍出来，回头实在需要，我们可以再补拍。”

　　“嗯。”周云说，“你公司那边资金OK吗？需不需要从我这里周转一点？”

　　宋迟说：“这个月我接了两个快消品牌的代言，靠代言费回了一波血，暂时不需要了。”

　　“不会是那种三无产品吧？你可不要为了筹钱，接那种有缺陷的品牌代言。”

　　“不是，放心，如果到那个程度，我肯定会跟你开口。”

　　周云相信宋迟不是那种拎不清的人，点了点头。

　　但是，宋迟公司的资金压力肯定很大。

　　好几部戏都在同时拍摄，没有回一点资金回来。

　　宋迟就是再能够赚钱，也不能够一个人去填这么大的窟窿。

　　周云想了想，还是得帮宋迟去创收。她之前牵线，帮宋迟的公司联系了海外一些公司，谈《为母》这部电视剧的海外销售，但最后是吴成宝接手在谈，她也还不知道结果。

　　也不知道谈得怎么样，价格卖得如何。

　　但是，一家公司运转正常，应该是资金链能够正常运转，而不需要靠宋迟接代言来维持运行。

　　周云希望《将云台》拍摄能够一切顺利，不要再出任何的幺蛾子，耽误拍摄。

　　不过，在《将云台》拍完之后，还要做后期，这本身是灾难大片，后期特效制作肯定也很花钱，宋迟的公司能运转得开吗？

　　周云替宋迟忧心。

　　她把自己的顾虑跟周览说了。

　　周览想了想，说：“其实有一个办法可以帮宋迟的公司缓解资金的压力？”

　　“找新的投资吗？宋迟不缺投资人，只是条件谈不拢，宋迟想要对这家公司百分之百的掌控，他不愿意别人来插手公司内部的业务。”

　　“我说的不是这个，我是说，宋迟公司也签约了这么多的导演和演员，也有制作经验了，为什么宋迟公司不承制平台的自制戏呢？”周览说，“现在几家头部视频平台都在打造精品内容，如果宋迟愿意的话，他去接几部承制戏，从平台拿钱，也能够缓解一下压力，另一个方面，宋迟好几部戏都可以预售给平台，让他们先支付部分的定金。”

　　周云说：“我去跟宋迟说一下吧，但我想这些办法吴成宝和宋迟应该都试过了。”

　　“必然的时候，还是要舍弃一点利益。”周览说，“总不能硬撑着，宋迟也不是神，一天二十四小时连轴转，他如果接下来还接一些快消品牌的代言，对他的公众印象会有很大的影响。”

　　周云：“唉。”

　　周览：“倒是《为母》，你可以联系一下徐彩琴，她现在在美国那边做购片人，她应该有很多的渠道和人脉可以帮你推广一下《为母》。”

　　周云点头。

　　她留了个心眼，决定等会儿就给徐彩琴发个消息。

　　只是海外销售这点版权收入，对宋迟公司来说，或许只是杯水车薪，最为关键的还是他公司正在制作的这几部戏要尽快销售、播出，拿到回款，才能真正活过来。

　　这天晚上，周云他们一直聚到深夜十一点左右才散场。

　　周云跟宋迟一起回了家。

　　周云先去洗澡，等她洗完澡出来时，发现宋迟竟然已经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他这一刻的神情特别的呆萌。

　　周云没忍住，笑了一下。

　　宋迟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忽然睁开了眼睛。

　　“嗯？你洗完了？”宋迟看见周云的一瞬间，眼角温柔了起来。

　　周云点了下头，说：“你也快去吧，看你都困得睁不开眼睛了，洗完澡，睡觉。”

　　宋迟从沙发上坐了起来。

　　他说：“你先睡吧，不用等我。”

　　周云说：“没事，我看会儿书。”

　　宋迟：“那我速度快点。”

　　两个人已经很久没有在一张床上睡过，难得今天晚上一起回家了。

　　只是，两个人都很困了，这天晚上，两个人什么都没有做，抱在一起睡着了。

　　半夜突然下起了雨。

　　雨下得淅淅沥沥，凌晨五点，周云听着雨声醒了过来，睁开眼睛。

　　房间里很黑。

　　宋迟的呼吸声很匀称地起伏着。

　　他的手臂还搂着她。

　　周云很珍惜这一刻的温存。

　　平时大部分时候，她都一个人睡在酒店，不同的酒店，陌生的床。

　　她也常常想念宋迟，尤其是一个人睡觉的时候。

　　在异国他乡拍戏，即使剧组里都是熟悉的人，可也总是会有感到孤独和无法排遣的寂寞的时候。

　　这种时候，周云会格外想念宋迟。

　　依赖听上去似乎是一种很没有骨气的动作，但人总有想要依赖别人的时刻。

　　脆弱，是每个人都注定面临的人生一刻。

　　周云不想去掩饰自己的脆弱。

　　周云抱住宋迟。

　　宋迟没有醒，但下意识地哼了一声。

　　他抱着周云，身体是温热的。

　　周云觉得这一刻有一种宁静，与淅沥的雨声混杂在一起，将她从所有的琐碎和繁复中抽离出来。

　　宋迟一直睡到早上八点才醒。

　　周云已经在餐厅吃早餐了。

　　如果不是闻到了香味，宋迟不会这么早醒过来。

　　“你是热了牛奶吗？”

　　宋迟眼睛惺忪地从房间里出来，头发都翘起来了。

　　周云对他露出笑容，点头，说：“对啊。”

　　宋迟：“怪不得这么弄的牛奶香，我还在想，是哪里产的牛奶，竟然会这么香。”

　　周云：“我亲手热的牛奶，全世界独一无二的香。”

　　“当然。”宋迟过去摸了摸周云的脸，“我去刷个牙就来。”

　　“快点哦，动作慢了可就没有了。”

　　“好。”宋迟笑。

　　雨已经停了。

　　宋迟洗完脸，一脸的惺忪才褪去。

　　他走出来，在餐桌上坐下。

　　“你等会儿什么时候出发？”

　　“下午一点要去彩排，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工作了。”周云问，“你呢？”

　　“我彩排时间是下午两点。”宋迟说，“不过我上午还得去公司一趟，有个会要开。”

　　“这么忙啊？”周云不免有点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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