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上苍茫的风声吹起鼓点，金军大营里一片骚动，到处都是人影在动，完颜宗弼忍不住想要上前呵斥，但他的肩膀被人从后面按住，宗弼转过头，看见是完颜娄室。

    后者头上戴着可笑的毡帽，而且捂得严严实实。

    “陪我去巡视营中。”

    宗弼点点头，今夜没有军议，但各处调动的命令都在下达，他看了一眼完颜娄室的脸色，识趣地闭上嘴。

    回到帅帐中的时候，宗弼发觉哥哥宗辅早已在其中等候，于是默默地跪坐在哥哥旁边，抬头看向完颜娄室。

    “而且大金并不是.不能没有我，相反，是不能没有你们。”

    宗弼第一次有种想吐的感觉，他很早就开始杀人，但从来没有看到过今天这种景象，让他恍惚间以为自己来到了地狱中。

    伤兵们大部分都是深入皮肉骨头的箭伤，所以在高层看来，这些伤兵休养一下，还能拉上战场去厮杀，唯独还有一种伤兵，是受了烧伤的，仿佛是一块烤熟的土豆，外表是带焦疤的皮，里面是黏糊糊的肉。

    “做山太无趣，太辛苦，一座高山之成，源于沧海桑田，岁月更替，但，老夫却亲眼看着一座山用极短的岁月就成了气势，高耸入云。”

    完颜娄室站在书案前看着他们，轻声道：“撤军的时候，我给你们一千人，从南面绕行，想办法撤回国内。”

    刘陵抬头看向来人，蔡靖鬓角也已经添了一抹白色，身上还带着风尘仆仆的气息，等刘陵点头示意后，蔡靖才坐下喘了口气。

    一进去，外面的风声顿息，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阵惨嚎声，数量有限的二十多名军中大夫跑来跑去，实在没法安抚所有人。宗弼转头看向旁边，恶臭味扑面而来，地上到处都是发暗的血迹，甚至还有排泄物。

    “大王知道蔡公来了，请蔡公入营中说话。”

    “大帅.”

    “安世来了。”

    完颜娄室没有回答，默默地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满营伤兵，转身走了出去。

    “泰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但你，刚才竟然开口招揽老夫。你，配么？”

    金国丢了两支野战精锐军队和不少将领，但燕云庞大的战争开支足以拖垮汉王府。

    “我死了，朝廷才好打发汉王，懂么？”

    跟着士卒走进营中，过了好几道门栏，才来到汉王的中军大营，蔡靖一进去就瞧见韩昉站在里面，继而是十几名文官将领，人群中间才是汉王。

    “至于说替我家大王做主.”

    “南面？”

    鲜血的味道从山峦上流淌下去，从山峦，到山腰的坡地，再到山脚，再到远方的处处山峰，到处都是汉军的营寨。

    皮和肉可以轻易撕开，中间黏连着拉丝的油脂。

    “汉王？”

    “若我死了，居庸关和长城上下的大金将士会立刻反正”

    燕云账面上有個大缺口，刘陵本来预计是在天山一战后便赶紧收尾，继续休养生息，尽可能地让云中积攒底蕴，毕竟大家的后劲都不足。

    随即，他又补充道：“本王其实也愿意给时公很多东西，只要你开口，本王”

    “泰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

    “下官蔡靖，拜见大王！”

    完颜娄室呵呵笑了笑，原本被金人作为南下“前进基地”的长城，直接就成了金国的南面屏障。

    “是，然后，还有年初时候没有结算清的岁币和粮食，宋人也一并送过来了。”

    时立爱吩咐了几句，身边的校尉立刻带人把完颜宗望押下去关起来，随后，完颜宗望带领的三千多兵马被迅速地打散和改编，纳入汉军队伍中，抵死不从的，当场斩杀。

    宗辅马上急切道：“让我去吧，我带着兵马去天山，大帅，大金不能没有你！”

    完颜娄室平静道：“本帅带着剩下的兵马走天山。”

    蔡靖点点头，抬手指了一下身后的队伍。

    “这次出兵，本来就是陛下的决断，想必宗望会对我们每一个人都很不满，你们回去以后，万一见到他，万一他还没有胆子大到造反，你们，一定要用兄弟之情感化他，让他相信你们，然后”

    “此外，也就是金人派使者说，愿意割还居庸关，把四年前从燕云掳走的人口归还十五万人回来。”

    其实，一开始那人连一座山头都算不上，所以时立爱最初对他没有任何关注，也不愿意主动接触，只是后来才

    “山石，也很无趣，终生都是山的拥趸，向北，向南，都只能跟着山。”

    伤兵终于坐了起来，脓液和发臭的血不断流淌到完颜娄室手臂上，宗弼终于忍不住了，冲出去呕吐起来，回来的时候看见完颜娄室依旧跪着，那名被烧伤的士卒躺在他面前，已经没了呼吸。

    “我军现在所在的是天山一角，魏巍山峦，纵横百里，当真是让人心向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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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您？”

    山脚下，一支队伍缓缓停顿，云中知府蔡靖从来没有到过这么远的地方，好奇地四处打量着，等过来迎接的将领在他面前躬身施礼后，蔡靖才回过神。

    完颜娄室顿了顿，认真道：“杀了他！”

    时立爱转身看向完颜宗望，山顶风雪从他鬓角两侧飘飞而过，带动他的白发。

    时立爱头也不回地回答道：“老夫，会站在山脚下，背着山走。”

    “因为宗望，他手里还有长城。”

    但，大宋忽然给出的一笔钱粮，就好像是让他从丝血到了半血状态，让他觉得，自己好像还可以再去浪一浪？

    “杀了完颜杲，拿他的人头祭旗，告诉张武，可以动手了。”

    固然，他们现在有兵权，只要再等几年，熬点资历，金国下一代统治高层甚至是决策核心都必然会有他们的一席座位。

    完颜娄室走到他们面前，俯身打量他们。

    “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大王既然知道自己的两位兄弟要死在这儿，那么，您会不会不忍心呢？如果不忍心，您为何要主动喊着来这儿？”

    当在军中的时候，时间会过的非常快，因为每天都变成了固定时间做固定的事，除非是战事开启，要不然，漫长的训练或是公务足以让人消耗掉一天的精力，更何况对于一个老人来说，这样的生活就更让人难以忍受。

    兄弟俩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疑惑。

    在汉军后方，出现了一排持手弩的兵卒，只要扣动弩机，完颜宗望身边那些亲兵就得倒下去一半。

    “是想再试一试，对吧？”

    时立爱翻身下马，站在山峦顶头出神地眺望远方，在他面前是一座座高峰和山岗。

    他挥挥手，两旁的汉军甲士立刻拔刀出鞘，与完颜宗望身边的几十名亲兵对峙起来，后者眯起眼睛，说道：“本王只是奉汉王之命，过来帮忙合围，倒是时公自作主张对本王动刀兵，怎么，伱想替你家大王做主？”

    “他们当然会知道，是谁杀了他们的都统。”

    完颜宗望愣了一下，再度想要嘲笑，但时立爱下一句话堵住了他的嘴。

    完颜宗望被汉军士卒架在地上，立刻发出不甘的吼声。

    一堆伤兵中间架着几口黑乎乎的锅，里面熬煮着更黑的草药糊汤，那里算是唯一一处空气味道比较好的地方。

    “我先前替大王做主的时候，而后所有兵权都被夺走，但现在，大王把兵权又交给我，等于是允许我替他自作主张。”

    “应大王要求，这是最后一批军粮，还有御寒的衣物。”

    “今夜，放弃所有辎重和伤兵，让更鼓按时敲响，我会分遣一支两千人的队伍去夜袭汉军，至于你们.”

    “嗯。”

    “大宋的使者来了？”

    时立爱平静的替他说出了答案。

    他想让伤兵更舒服地坐起来，于是屈膝跪在地上，搂着伤兵的腰；完颜娄室头上的那顶毡帽忽然落下，露出他泛黄的光头——先前在亲自率军冲阵的时候，汉军第一次使用火龙车，当时完颜娄室命大，没被活活烧死，但头发也被烧了大半。

    完颜宗望闻言，当即微微颔首，问道：“时公想要做他的山石？”

    但山顶上的冷风，足以让一个熬了夜的老者头脑清醒起来。

    两人都愣住了，往东是天山山脉，往南便是云中，那里想都不用想，汉军肯定

    “韩世忠的汉军，肯定不会轻易放过我们，还有那位汉王，他可以在我们前面堵截，等于是汉军的所有兵力都在东西两侧，最靠近云中的那块地方，这时候很可能是虚不设防。”

    时立爱想了想，还是决定让完颜宗望明白一点。

    就好比是一人拿了四杀，最后是一对一的局面，但双方都是丝血，这时候，稳妥的人会想着回去补点血。

    军中大夫抬头看了他们一眼，继续在那个被烧伤的士卒身上敷药，那一团模糊血肉里顿时发出微弱的哼哼声，大夫伸手想抱着伤兵坐起来，但力气有限，宗弼还在发愣的时候，完颜娄室蹲下身子，伸手抱住伤兵。

    完颜宗望讥讽地笑了笑，回答道：“所以，时公想要做山？”

    两人的亲兵合拢，护卫在他们周围，完颜娄室站在伤兵营面前，停顿片刻，继而迈步走进去，宗弼跟在他身后。

    “派使者跟宋人说，让他们再送四十万斛粮食，本王会出钱购买，钱先欠着，用明年的岁币补。但若是他们不给，本王明年就去汴京城下再讨一讨债。”

    刘陵满意地点点头，看向面前的臣子们，沉声道：“至于现在.覆灭金狗，夺回长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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