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尔曼走进屋内时，闻到了一股烟熏味与灰尘味混杂的复杂味道，然后才看到方桌上的一盏古朴的香炉。

    “咳咳。”

    一面有着奇异纹路的屏风后面有人在咳嗽，杰尔曼绕过屏风。

    “咳咳、咳咳……”

    声音是从敞开大门的阳台上传来的，外面的温煦日光像是奇妙的几何体一样嵌入到室内的昏暗阴影中。

    “杰尔曼……咳咳……过来这边……来阳台这里……抱歉，我如果要到你身边去，会相当麻烦，还是你过来容易一些。”

    摘下三角帽放在手里攥着的杰尔曼，在走向阳台的时候，需要小心地绕过地板上堆叠起来的一摞摞书山。

    这些书的封皮有的陈旧，有的崭新，但是页脚都被翻得有些卷了起来。

    杰尔曼在阳台上看到了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瘦骨嶙峋、肢体残缺的老人。

    说来奇怪，这是杰尔曼这段时间以来，见到的第二个肢体残疾而坐在轮椅上的人。

    杰格·揍敌客枯瘦如柴的右手手指拿起手帕，捂在满是皱纹的嘴边，剧烈地咳嗽了几声，然后才松开。

    “不好意思，让你看到这样的我，一定大失所望吧？那个能与尼特罗会长并肩同行的男人，现在竟然落到这样狼狈的境地……”

    杰格自嘲地轻轻挥舞右手，展示着他如今失去了左手与右腿的身躯。

    衰老已经攥住了他的喉咙，说话时胸腔里似乎有什么堵住了一样发出异响。

    不过，杰尔曼注意到奇怪的地方。

    杰格的断肢与库洛洛的完全不同，断口处没有任何伤疤，只有光滑平整的黑暗阴影。

    如果硬要比喻，那里就像是静物素描呈现的阴影效果。

    这是很不正常的。

    “坐吧，杰尔曼。”

    杰尔曼在杰格轮椅斜对面的摇椅上坐了下来。

    这张椅子显然是特意为了来客准备的，或许是尼特罗，或许是马哈，或许是揍敌客家族里的其他成员。

    “尼特罗来过不止一趟，他和我说过有关你的事情，我知道得足够多了，所以我们之间就省去那些拐弯抹角的试探吧。”

    杰格的容貌看起来比尼特罗、马哈的年纪都要大，只有此时斩钉截铁的语气，以及炯炯有神的双目证明他仍在抵抗衰老。

    杰尔曼并未以貌取人，小觑了眼前的老人。

    “你说得对，那就开诚布公吧。杰格先生，我想知道有关你的事情。尼特罗会长特意让我来与你见面，应该是有特殊缘由的。”

    杰格哈哈地笑了笑，露出仅剩数颗牙齿的嘴巴。

    “当我听说，又有人像我们当年一样，躲过V5的审查，在不留下任何书面记录的情况去探索黑暗大陆时，我就对你们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我一早就对尼特罗会长说过，伱当初设下的那些规定，就像V5的审查一样，挡不住意志坚定的狂徒们。事实果然如此。”

    “尼特罗会长告诉我说，你们做得比我们更好，因为你们已经带回来两个「希望」。”

    “只可惜，无论是「治百病香草」，亦或者「炼金植物梅塔利昂」，都无法解决我现在的‘情况’。”

    “我是说，我的身体的确因「治百病香草」而恢复了不少，可是它始终无法阻拦衰老的大趋势，它对我起到的作用越来越小。”

    “而让我衰老得这么快的原因，就是我现在躯体的特殊之处。”

    “你应该已经注意到了我身上的异状，准确来说，我的左手与右腿，并不是普通地被截断，而是被取走了。”

    “被取走了？”杰尔曼一直安静地倾听，这是他第一次打断杰格的话语。

    杰格颔首，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唾沫，像是把一大块面包不经过咀嚼就强行咽下去一样。

    “当年，我、尼特罗与林聂三人，闯入到「雾状生物·埃」的地盘，试图取走「三原水」。”

    “结果我们不仅失败了，而且陷入到被「雾状生物·埃」纠缠不已的地步。”

    “为了脱身离开、摆脱险境，尼特罗会长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向其中一個「雾状生物·埃」求助。”

    “现在想来，当时那种情况下，他也只能这么做。如果不是他，那么我也会这么做。”

    “然而我们低估了「雾状生物·埃」，在不了解它的情况下，向它「许愿」，是要付出代价的。”

    “虽然我们的确成功脱逃，但是不久之后，我因此被「雾状生物·埃」永久取走了左手与右腿，以及全身的血液……”

    杰尔曼在摇椅上略显惊异地坐直了身躯，呼吸都不由地微微急促起来。

    左手与右腿没了也就罢了，全身血液都没了，杰格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杰格知道杰尔曼想要知道什么，他很快做出解释。

    “但是，正如你所见，我并没有死，我活着从黑暗大陆归来，就是再也不可能继续暗杀职业，只能提前过上退休的生活。”

    “尼特罗会长虽然表面上没有说过什么，但是他数十年来只要一有空闲，就会过来找我。”

    “可能是他的心底也有对我的愧疚之情吧，尽管我觉得这不是他的错。”

    “我从未因此后悔。黑暗大陆之旅是我平生最传奇的经历，如果能重来一次，我还是会去的。”

    “当然，我很快就发觉自己身体上的古怪。”

    “我切开自己的皮肤、血管，没有任何如血液一样的东西流出，只有如断口一样的黑暗，并且那些伤口很快就会愈合如初。”

    “身上的念气，就像是决堤的江河一样外泄，这让我不得不时刻控制它们，但也只是迟滞了速度。”

    “我身体衰老得比尼特罗会长、林聂都要快，本来身为念能力者的我不该这样的。”

    “过了一段时间，我发觉我的念能力却因此变强了。”

    “终于，有一天，我察觉到种种怪事后的根源。”

    “在我不知情的状况下，我的体内寄宿了一个不速之客。”

    “就是当初尼特罗会长所祈求的那个「雾状生物·埃」，它跟着我一起回到了这里。”

    “如果不是它突发奇想，要出来看一看外部世界，我都没有察觉到它的存在。”

    “我的身体成了它藏身的居所，血管成了它移动的通道，左手与右腿的断口则成为它出入的两道大门。”

    “那时候我就知道，我的身体已被改造成一个黑暗空间，供它居住。”

    “而我没有死亡，是因为我的血液、左手与右腿，处于既在我的身上，又不在我的身上的诡异状态中。”

    杰尔曼忍不住问：“黑暗空间……那是什么？”

    杰格这时候又咳嗽了几声，不得不拿手帕捂住。

    过了一阵，他舒缓了一些，也想好了该怎么回答。

    “我和尼特罗会长也对这方面很好奇，于是翻阅过许多书籍，在这方面进行过无数次探讨，最终得到了一些猜想。”

    “我们认为，世间一切与‘空间’相关的能力，其实都与「黑暗」相连。”

    “你的「传送提灯」，你的同伴小滴的「凸眼鱼」，职业猎人诺布的「四次元公寓」，其实都是在「黑暗」中走过。”

    “我的断臂、断腿也是这样，它们与「黑暗」相连，只是我们每个人打开「黑暗空间」的「钥匙」都不一样。”

    “理论上说，我们几个人使用的「黑暗空间」，其实是同一个，彼此是相互连接的。”

    杰尔曼听到这里，不由地想起旋律与「黑暗奏鸣曲」。

    她当初的描述也是“我们在那么一瞬间，置身于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杰尔曼、小滴、诺布与杰格，只是主动或被动地借用了「黑暗空间」。

    而聆听了「黑暗奏鸣曲」的旋律，很可能是直接见到了「黑暗空间」的主人，只是她已经没有了那段恐怖记忆。

    “杰格先生，请继续说「雾状生物·埃」的事情吧。”

    “好……最开始，它的确引起了家族里一阵恐慌。”

    “可是随着时间推移，它一直乖乖地待在我的体内，偶尔才会从我左臂的黑暗断口处探出头来，观察这个世界。”

    “但似乎也就仅此而已。”

    “它好像是安全的，我们也就这样相安无事了许多年，直到我越来越虚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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