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先是看了一眼那个盒子，然后抬起头来：“为什么？”

杰尔曼平静地回答：“你之前不是说了，你来这里，是为了「尼托洛米」吗？你给予我们这么重要的情报，我们理应有所回报。”

东沉默了一阵，没有矫情：“谢谢，那我就收下了。”

他的确需要续上寿命，晋升为「被神选中之人」的他，已经相当长寿，但仍有尽头。

如果想要真正的「不死」，他就必须向「半神」屈服，成为祂们的「使徒」之一。

可是东已经拒绝了「血肉」，不愿意成为面目可憎的怪物，自然也不会向其他「半神」卑躬屈膝。

等杰尔曼回到篝火处，东才起身，郑重其事地拿起盒子。

他手掌一摸，盒子就化作了一行「文字」，印在了他翻开的书页中。

东走回到阴影中，却没有坐下，而是转过身来，凝视着杰尔曼。

“你并没有打算放弃，是吗？”他忽然问。

杰尔曼沉默。

而金、比司吉都抬起头来。

他们已经知道东在询问杰尔曼什么，同时，他们还能猜到杰尔曼的答案。

比司吉对此是感觉最奇妙的。

当初，杰尔曼与金是对探索黑暗大陆最热忱的，她以及其他成员则持更谨慎的态度。

现在，连金都对前路有顾虑了，杰尔曼却仍旧这样坚定。

他还想要往前走，但并不是无谋的鲁莽。

东也看出了杰尔曼的想法。

“你还打算继续下去，哪怕会碰见祂们，变成我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是吗？”

“哪怕不为你自己考虑，也为你身后的同伴考虑吧……我也不是一开始就孤身独行的。”

东短暂地陷入追忆，想起了逝去的同伴，经历数百年，他们的面容在记忆中已经变得模糊。

他有些悲凉地问：“你真的想要变成现在的我这样的人吗？”

杰尔曼摇了摇头。

“我们是不同的人。”杰尔曼回答，“我永远都不会变成伱。”

东愣了一下，哑然失笑。

他没想到自己说了这么多，非但没有打消杰尔曼的念头，反而似乎点燃了对方的斗志。

真是奇怪的年轻人。

“那我就说点更多的吧……我本来不打算说这一部分的，以免让你们一时难以接受。”

众人再次被东这郑重其事的语气吸引。

“「神之使徒」之上有「半神」，「半神」之上有「红月」……「红月」之上呢？”

杰尔曼皱起眉头。

东笑了笑，继续往下说。

“你们有没有想过，我们的「念能力」来自于哪里？”

一阵死寂。

东抬起头，仰望着弦月与星空。

“我们这颗星球，只是浩瀚宇宙无数星球中的一颗，渺小到甚至不能算作沙砾。”

“而真正的「神」，就在宇宙的深处，祂强大无比，一颗星球，只是祂的盘中餐，所有的「念能力」都来自于祂。”

“在祂的影响下，我们这颗星球，只是一颗逐渐成熟的果实。”

“「红月」是祂忠诚的家丁，为祂守着这颗果实，封锁了天空，封锁了速度，让星球上的一切都无法逃离桎梏。”

“距离星球成熟，被宇宙的「神明」吞噬的末日降临，恐怕只有五百余年的时光。”

“届时，能在「外神吞噬」中还能保留自身意志的，以灵魂永生的，也只有「红月」以及「半神们」。”

“「蛊怨」与「血肉」为什么会开启「神战」？因为祂们想要保住自己的「半神」之位，就需要更多地域以及生灵。”

“在面对「外神吞噬」这件事上，哪怕是「半神」都如此恐惧，不惜一切代价以求自保，你就能理解「外神」的可怕。”

“杰尔曼，你哪怕做到最好，也不是蚍蜉撼树这么简单，你撼动的是无法逃脱的、被吞噬的宿命。”

这份沉甸甸的「真相」，是他在直面「血肉」时，才获得的「知识」。

东不是在拿它们来嘲讽杰尔曼。

他只是在提醒杰尔曼，或许应该把自己的一腔热血，都泼洒在更有希望的未来上吧。

他很担心，如果没有提前和杰尔曼说清楚，当杰尔曼自己发觉真相时，也会如当时的他一样，心灰意冷。

知道得越多，喜悦就会越少。

金、比司吉听闻之后，都是如遭雷击，身体都冰凉了下来。

如果事情真相是这样……那么，人类重返黑暗大陆，还有什么意义呢？

反正，无论是在黑暗大陆，亦或者在六大陆，都逃不过被「外神吞噬」的命运。

重返黑暗大陆还会牺牲难以计数的人，这样的牺牲到底还有什么意义？

小滴倒是没有什么反应，她听得明白，还有五百多年呢。

那时候她和杰尔曼早就死了，她和杰尔曼的孩子也早就死了，孙子肯定也死了，至于后面的，那就不管啦。

杰尔曼默然地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有些讶然，想通了许多关节。

其实，尼特罗会长也猜到了些许真相。

他在去年的、返回猎人协会的飞艇上，就与杰尔曼交流过这件事。

为什么人类世界发展至今，最常用的空中交通工具，还是飞艇？

为什么人类世界至今未能向外太空发射运载火箭、轨道卫星，以便于俯瞰整个黑暗大陆版图？

因为有心理准备，杰尔曼也只是安静了一阵，就伸手入怀。

东奇怪地看着他。

他不明白这个年轻人为什么是这样的反应。

难道是哀莫大于心死，无法接受现实到了崩溃的地步？

随后，他就看到杰尔曼取出了一个古怪的“硬质小盒子”。

“这個是手机。”杰尔曼对他说，“在六大陆，哪怕距离再远，只要有信号，人们之间都能通过它来适时交流。”

“我们还有一种东西，叫‘互联网’，我们通过它，来共享六大陆绝大部分的「知识」。”

“我们的炸弹，威力不一，其中一种叫‘贫者的蔷薇’的，足以把那些「灾害」炸死，让它们提前开启轮回。”

东皱起眉，摇了摇头，说：“你说的这些，应该是我离开六大陆后的发明创造……我承认它们很神奇。”

“但是，它们加起来，也不足以击败「红月」、「半神」，更不要提「宇宙深处的外神」。”

“你还不明白吗？这些炮弹，威力哪怕增加百倍、千倍、万倍，也对「外神」毫无意义！”

东说得有些激动起来。

他很快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竭力地平复心情。

等到心情好一些后，他才说：

“我知道，初闻宇宙真相的你们，会相当不好受，我当时也是这样，浑浑噩噩了好久，但是……”

“不。”杰尔曼突然打断了他的话，“我不是这个意思。”

东诧异地抬头。

你不是这个意思，那是什么意思？

杰尔曼点亮了他的手机屏幕。

屏幕的光芒在漫天的黑暗之中显得微弱，但是却也颇为显眼。

其他人也看向了他。

“这些人类造物，都是最近一百年内集中爆发出现的。它们不是偶然的产物，而是社会发展的必然。”

“你说，我们还有五百多年的时间，对吧？”

东有些木讷地点了点头。

“那就好。”杰尔曼平静地说，“说实话，我不懂科学创造，我只懂得作为猎人，猎杀我的猎物。”

“「半神」占据了黑暗大陆，把持了绝大多数的资源，而这些资源全都是人类社会梦寐以求的。”

“「红月」占据了天空，封锁了速度与高度。”

“如果祂们都死了，那么挡在人类面前的所有阻碍都会消失。”

“人类可以尽情地用黑暗大陆的资源，发展一切科学技术，同时突破大气层，来到外太空。”

“五十年内，我们必然能载人升空。”

“五百年内，我们必然能离开这颗星球，像两千多年前的人类一样，进行宇宙的大迁徙。”

“或许的确没有办法击败「外神」那种敌人，但是，我们至少可以回避。”

“祂想要成熟的果实，那就给祂，我们去找青涩的果实。”

“这就是我的答案。”

东万万没有想到，他会在杰尔曼这里听到这样的思路，更想不到杰尔曼会把「红月」与「半神们」称呼为“阻碍”。

这是何等的狂妄？！

可是却……

金、比司吉与小滴也愣神的时候，东哈哈大笑起来。

这是众人见面之后，他笑得最畅快的一次。

“看来，待在黑暗大陆的我，也未必知道得更多，看得更远。”

东取出了一个银色铃铛，摇晃数下，发出清脆响声。

哒哒哒——

一匹黑色的马，四蹄迈动，浮现于东的面前。

众人看去，发现这匹马竟然是由黑色雾气凝结而成……它是「夜袭种」！

东飞身而上，骑在了那匹「夜袭黑马」之上。

“我在这里已经待了太长时间，也是时候离开了。”

他拉了拉缰绳，掉转马头，低头看向众人。

“能看到锐意进取的后裔，能看到善解人意的后辈，能看到奇异能力的年轻人，我这一趟是来对了。”

“更重要的是，杰尔曼，我遇到了你。”

“就让我看看你的本事吧，如果只是停留在嘴上，我们也没有必要再见面。”

“如果你是认真的，当你想要去西岸的「血肉半神的地域」，我会是你最可靠的向导。”

“各位，有缘再见。”

东再次拉了一把缰绳。

「夜袭黑马」无声踏步，飞一般地带着东离开了，根本不给众人挽留的机会。

金露出遗憾神色。

他还有许多话没有问，不过现在也只能与比司吉、小滴她们一样，望着东的身影消失在黑夜里。

而杰尔曼已经看向了天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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