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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第一年(1)


别人家的小朋友出生的第一个月,  多数是在吃了睡睡了吃中度过的。

        而笑笑小朋友的第一个月,却是在吃、睡还有听英语听力中度过的。

        在江叙生产前,郑奇对两人找的月嫂包念进行了考查,  也让她签署了保密协议,  在手术结束后,郑奇便亲自把包念送来了郊区的住所。

        包念话不多,  做事情却很周到,  无论是照顾笑笑还是给病人做恢复的饮食都很娴熟。

        于是从江叙出院之后,两位医生腾出手来,  就马不停蹄地开始了筹备论文。

        沈方煜每天除了带孩子就是写论文,电脑敲得啪啪响,写完一段就给江叙念一段,  刚生产的人看屏幕久了伤眼,  江叙就闭着眼睛听他念,  两个人再逐字逐句地讨论推敲修改。

        好几回笑笑刚睡醒,  包念把她抱过来和两个父亲一起玩儿。

        江叙的伤口和身体还在恢复期,  不敢抱孩子太久,多数时候都是抱在怀里哄一会儿,沈方煜便接过去了。

        小姑娘一双眼睛大大的,  整个人又小又软,  沈方煜一边捏她的小手玩,  一边继续给江叙念论文。

        然而总是念不了多久,笑笑便像是撑不住似的,  眼睛闭了又睁,  睁了又闭,  最后彻底陷入了昏睡。

        江叙之前还担心孩子太闹腾不爱睡觉,  结果笑笑在哄睡这件事上就没让他们操过什么心。

        这样反复了好几次,  江叙忍不住从另一个方面愁道:“她怎么一听英语就困,要是她以后也不愿意学英语怎么办?”

        沈方煜抱着孩子,低头看她睡得正香的小脸,笑道:“不爱学就不学呗,她高兴就行。”

        江叙瞪了他一眼,沈方煜登时收了笑意,严肃道:“你说得对,是得学英语,不止要学英语,德法日韩意大利西班牙语都得学,一个也不能漏。”

        也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危险,沈方煜话音落下,熟睡中的笑笑小朋友突然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她一双大眼睛瞪得溜圆,警惕地看了沈方煜一眼,半晌,蓦地爆发出了一声石破天惊的哭喊。

        刚出生不久的小孩子没有眼泪,只能干嚎,然而这丝毫不影响笑笑宣泄委屈的力度,每一声都哭得江叙心疼得要命。

        “你看看她怎么了?”江叙着急从床上起身,“是不是要换尿布了?”

        沈方煜忙制止道:“你别动你别动,你好好躺着,我去弄。”

        然而别人家的孩子和自己的孩子完全是两码事。

        饶是在哄孩子这件事上有天赋点的沈方煜,每回听到自己的女儿哭,还是忍不住方寸大乱、慌作一团。

        他手忙脚乱地把笑笑放在婴儿床上,着急去拿纸尿裤,结果小姑娘拉警报似的哭声一声比一声急,闹得沈方煜手一抖,把桌上堆的满满的婴幼儿用品全给带倒了。

        江叙:“……”

        好在包念耳朵灵,正冲着的牛奶也顾不上了,飞快冲进来,拯救了屋里的一室混乱。

        “包姐……您辛苦了。”沈方煜心虚地再次从她手里接过被哄好的孩子。

        “没事,都是我的工作。”包念表面云淡风轻,背地里在心里叹了口气,把滚落一地的东西捡了起来。

        新手家长总是这样,动不动就因为孩子一点儿小动静一惊一乍的,这其实没什么,包念见多了,知道这也很正常。

        但是孩子刚出生就让她天天听着怎么写论文……

        包念想,可能是她不懂现在教育的潮流了,这她真没见过。

        沈方煜的论文收尾准备投杂志的时候,郑奇又来拜访了,这次他还带了另一个男人,那人沈方煜认识,是国内近期发展势头相当猛的一本刊物的主要创办人,曲教授。

        回到家里,沈方煜坐到江叙床边,跟他转述郑奇的意思:“他想让我们把文章投在国内的杂志社,一方面能给我们开个后门,以最快的速度发表,防止西方杂志社提前拿到消息,在审稿期把消息泄露出去,让我们国家的宣传出于被动。”

        “另一方面,从十年前,上面花重金从把曲教授从m国的顶刊杂志社挖回来,就一直想把国内英文刊物的国际化水平拉上去。”

        “曲教授那个杂志你也知道,国家一直在扶持,近年发展势头不错,算是国内最好的杂志了,虽然影响因子跟我们预期想投的杂志有差距,但这几年也慢慢起来了。”

        “咱们这篇文章引用量肯定高,要是能在我们国内的杂志投,就能再推它一把,说不定等明年影响因子还能升。”

        “不过郑奇也说了,如果我们想投西方那边分数高的杂志也没关系,他只是建议,并不会干涉我们,”沈方煜说:“我没直接给他回复,是想回来听听你的意思。”

        江叙沉默了一会儿,对他道:“你要想好,投国内分数低……以后对你评职称考核之类的,含金量也会低。”

        毕竟现在大多数的审核体系都还是唯文章论,期刊的分数和分区在各种考核中都被看得很重。

        “我是想,咱们决定发这篇论文,本来也不是为了评职称丰富履历,就是想给咱们国家的医疗争口气。”

        “这篇文章发在哪儿肯定都是高引用量,到时候大家都得来看我们国家的杂志,分数低点就低点,我没关系,但是这么好的宣传机会,错过了就没了。”

        沈方煜这番话就差把他想投国内期刊这几个字写脸上了。

        他反问江叙:“要是换了是你,你投什么?”

        前一秒还在劝别人的江叙干脆利落道:“国内。”

        “我就知道咱俩在这件事上心是一样的,”沈方煜笑了笑,“行,那我就投国内了。”

        他们论文写得快,发表得也快,因为杂志社的高效率,省去了不少等待的时间。

        文章见刊那天,z国官方媒体对国内表面上很淡定端庄,对国外则就差把喇叭放在嘴边嚎了,确保包括kenn在内的绝大多数西方科学家都得知此事后,相关工作人员才安安稳稳地喝了两口水。

        kenn是在睡前收到助手的通知的,彼时他正在舒缓的音乐中酝酿困意,听到这个消息,他直接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了起来。

        “不可能!”

        他对助手咆哮完,在卧室里来回踱步了好几圈,连着骂了无数句脏话,最后又斩钉截铁地重复了一遍:“这绝对不可能!”

        事实上,不只是kenn,还有无数西方媒体都提出了质疑,纷纷找来专家解析这篇论文以及相关的数据资料。

        kenn更是连夜把那篇文章下载下来,熬了个通宵,从头到尾认真看了一遍,甚至连几个小时的手术录像都没有错过一分钟。

        他原本以为从他这里离开的z国患者必然是去找了艾伯特,万万没想到,竟然真的有z国医生会做这台手术。

        他起初抱着一种相当挑剔找茬的态度,认为这篇文章大概率是造假,毕竟造假在学术舞台上并不罕见,甚至为了佐证这一猜想,他找出了纸笔打算随时记录论文或者视频中暴露出的漏洞。

        然而随着他的,他的愤怒和难以置信却在时间和夜色一点一点的流逝中,变得平静下来了。

        笔记本上也一个字都没有留下。

        作为一名专业的医生,当kenn看完全部的论文内容后便知道,这一定是真的。

        这个病例和他做的那台病例很像很像,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所以他一眼就能看出到底有没有造假。

        那位主刀医生还特意在论文末尾写了一句感谢drkenn的鞭策与激励,也不知道是谦逊,还是阴阳怪气,虽然kenn认为,大概率是后者。

        他坐在客厅的红色真皮沙发上,在熹微的天色映照下抽了半盒烟,烟雾缭绕中,这位德高望重的m国医生神色有些困顿。

        他记得这个沈医生。

        他来问过很多次能不能和他交流手术细节,但kenn并不想在一个z国人身上浪费时间,所以几乎没有认真理会过。

        但他从没想到过这样一个路人甲,居然会有这么大的本事。

        尽管只是对他的手术方案进行了重复,但是做手术不是做理论题,kenn很明白实践永远比看起来更难,而这台手术也不是那么好重复的,就连他自己当初,都没有绝对的把握敢再重复一遍。

        能有勇气尝试,并最终完成这台手术,也说明那位主刀医生有着相当精湛的技艺和足够冷静从容的心态。

        这样的人,怎么会是一位中国的医生。

        kenn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在z国工作的外国医生,但很快,网上的资料就帮他否认了这一点。

        那的确是一位z国本土的医生,甚至都没有来m国留过学。

        kenn并不年轻了,他的记忆仿佛还停留在他二三十岁的时候,好像优秀的z国医生都会来m国交流、学习、留学,拼命为留在m国拿到绿卡而努力。

        他们说z国没有好的环境,也没有顶尖的教育。

        所以他理所应当地觉得本土的z国医生用着最廉价的设备,做着最不值一提的手术。

        直到今天,他第一次反思了自己是否太过于刻板印象。

        而同样拿到消息的还有艾伯特,他看完论文就给沈方煜去了电话,彼时沈方煜刚接受完上面安排的采访,接到他的电话,他问:“你是来恭喜我的?”

        “当然!”艾伯特的语气很雀跃:“你做到了,沈!我一想到现在kenn的心情,我就特别高兴,你简直无法想象我有多想看到他的表情。”

        沈方煜不带什么感情地轻笑了一声,没有接艾伯特的话。

        事实上,郑奇告诉他,现在国外的专业人员正在加班加点地分析视频和音频是否有拼接、修改或者剪辑的痕迹,抱着鸡蛋里挑骨头的心对他上传上去的所有数据一个一个分析,而他们也在严阵以待,准备随时应对西方媒体泼过来的脏水。

        其实歧视还是存在的。

        同样的论文,kenn发表时就是皆大欢喜,交口称颂,而他发表,就是质疑和挑刺。

        国际上的双标无处不在。

        不过总有一天,沈方煜想,就像郝教授说的那样,z国人会有越来越多的话语权。

        “但是沈……”艾伯特说:“有句话我或许不该说,但我还是为你感到十分遗憾。”

        “你这台手术的病例和kenn的太像了,你很幸运,手术因此很顺利,但你也很不幸。”

        他说:“你几乎完全沿用了kenn提出的手术和治疗方案,这会让你的文章在kenn的首发面前显得平平无奇,在国际上的影响力也会大打折扣,他是drlucky,你就是只会学习drlucky的drstudy,没有特点,并不刺激,也没有创新和突破。”

        显然被kenn抢了首发这件事,到现在都令艾伯特耿耿于怀,以至于沈方煜的论文一出,他想的就是这件事。

        “drstudy?”沈方煜反问道:“这是你给我准备的媒体通稿吗?”

        被戳穿的艾伯特顿了顿,“沈……”

        “我知道‘drlucky’是你的手笔,也能猜到你想怎么利用我的手术去宣传你自己。”

        沈方煜脸上的笑意逐渐没有了温度,“没关系,你要依靠这种方式去烘托你,是你的自由,但是艾伯特……”

        他说:“我没有不幸,无论是这一台手术,还是每一台手术,我都不希望出现任何的突发情况和难度来衬托我有多厉害,能有机会做drstudy,我很高兴。”

        “好吧,”艾伯特笑了笑,“不过其实……如果你想扩大你的影响力,我也可以帮你牵线,我有专业一流的宣传团队,虽然价格有些昂贵,但效果应该不会让你失望的。”

        “很感谢你在手术前给我的指导,也很感谢你第一时间来恭喜我,也感谢你的好意,”沈方煜抿了抿唇,“不过我并不想当明星医生。”

        他说完便挂断了电话,艾伯特也识趣地没有再打来。

        萍水相逢一场,道不同不相为谋,多聊也是无益。

        沈方煜的论文发表一个月后,拿着显微镜挑刺的西方科学家终于放弃了在沈方煜的论文里找问题。

        后来不知道是谁说起z国人或许会埋头做事,但多数都不怎么会表达,更何况这是一位没留过学的z国医生,可能连英文都说不好。

        于是那些心怀不轨的政客又向沈方煜发出了请他来m国做汇报的邀请函,打算当面给他怼到下不来台。

        如果他不来,还可以直接质疑他是否是心虚。

        经过和郑奇的讨论,沈方煜最终同意了参加汇报,恰逢江叙久病初愈,一方面是想出门散散心,另一方面,他主要是担心沈方煜在国外被为难,因此决定了和他一起前往。

        郑奇带了两个助手全程陪同,而沈方煜意料之中地在汇报过程中收到了无数诘问。

        江叙穿着黑色的西装,坐在偌大的礼堂里,看着他的爱人被数次打断汇报之后,脸上依然挂着不卑不亢的微笑,从容而平静地回答着那些专家们的问题。

        原定一个小时的汇报因为对方反复的质问,硬生生进行了四个小时,沈方煜就站着讲了四个小时,中途几乎没有任何的停顿,到最后,声音都有些哑了。

        终于,回答完一位年轻教授的问题后,等了许久,礼堂里都没有再举手和起身的专家。

        或许是因为车轮式的问答里,沈方煜的对答如流让他们认识到了想从这方面去挑刺并不容易,亦或许是因为听完这场汇报,许多怀疑的人心里最后一点疑虑也消失了。

        毕竟细节和熟悉度是造不了假的。

        能对这场手术的每一个不值一提的小细节都铭记于心,回答时甚至可以脱口而出,连思考过程都可以省略,这是连kenn在汇报上都没有做到的。

        沈方煜缓了口气,拿起台上的保温杯喝了一口水,唇边含着点笑,对鸦雀无声的专家们道:“请问还有什么问题吗?”

        江叙忍不住拿手握拳遮着脸,很轻地笑了一声。

        无论是读书时的辩论赛还是后来的汇报,沈方煜永远都是这幅德行。

        在他自己的专业领域上,带着胸有成竹的自信而张扬,明明知道对面被自己驳得哑口无言了,还非要来一句故作谦逊的“请问还有什么问题吗?”

        站在对面的角度很气,但是不妨碍今天的江叙觉得很爽。

        一个坐在角落里的小记者大概不是专家,也听不懂那些长篇大论,但是又被赋予了必须带回新闻的责任,于是他试探着举起手,盯着沈方煜的保温杯问:“沈教授,可以问一下您为何不喝主办方给您准备的瓶装水吗?”

        这个问题其实挺容易上纲上线,一不留神就容易生出诸多揣测,比如不尊重主办方,或者过于傲慢。

        然而沈方煜慢条斯理道:“因为这是早上我爱人亲手烧的温白开水。”

        江叙对沈医生这种场合还要秀恩爱的行为非常无奈,拿起手边的一模一样的保温杯喝了一口,低下头笑了笑。

        耳边充斥着对“温白开水”的讨论,有人在问是什么东西,而更多的人在质疑这东西能喝吗,是不是特别难喝。

        东方的神秘饮料或许很难得到西方的认可,江叙想,但东方的学术,迟早有一点会得到西方的认可。

        出乎人意料的是,就在汇报结束后,一位汇报中坐在前排,却一直没说过话的先生,突然走到了沈方煜身边。

        他一身西装革履,打扮得商务而精英。

        江叙正在帮着沈方煜一起整理落在台上的资料,原本以为他是有什么问题,却不料,他看了两人一眼,直截了当地向沈方煜递出了橄榄枝。

        “我们医院在整个m国都相当有名,想必沈教授也一定听说过,”他自我介绍完,对沈方煜说:“只要您愿意来我们医院,移民、薪资,包括子女的教育,这些都不是问题,您有其他的要求,我们也可以谈。”

        沈方煜拒绝道:“抱歉,我在我的祖国也有很好的待遇,很美满的生活,暂时没有移民的打算。”

        然而他干脆的拒绝并没有影响男人挖墙脚的心,他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江叙和沈方煜无名指上如出一辙的戒指,挑拨道:“那结婚呢?你们的国家……难道会允许同性群体结婚吗?”

        “沈医生,”他说:“我建议你先不要急着决定,我们可以先聊聊。”

        即使两人的确是恋人关系,可这种在话里直白地预设性取向的揣测,实在是过于冒犯,沈方煜当即冷了冷脸色,正要开口,江叙却按住了他的手。

        “据我所知,m国一个非常尊重隐私的国家,并不会这样冒犯自己的国民,或许因为我们是z国人,所以您才认为,您可以无所顾忌地对我们进行揣测。”

        江叙的声音很淡,却很有力度,“您欣赏沈医生的才华,却并不尊重我们的人格,单这一点,任何的利益都无法弥补。”

        他望向那位金发碧眼的先生,缓缓道:“几十年前,你们不相信社会主义会在这片土地上扎根,苏联毁约后,你们不相信z国人能够制造核武器,而就在几个月前,你们不相信z国医生可以完成这台手术,就像你们现在不相信,同性群体的权益在我们国家终有一天会被完全保证。”

        他反问道:“没有尊重和相信,谈何合作呢?”

        “我们的国家在某些方面或许还需要发展进步,但我愿意等,”江叙说:“沈医生也愿意等。”

        挖墙脚的m国人让他说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尴尬地笑了笑,连名片都没想起来给,便转头离开了。

        沈方煜在一边单手支着下颌,眼睛里缀满了笑,直勾勾地盯着江叙夸道:“小炮仗,越来越会说了。”

        江叙白了他一眼,往他手里塞了一板金嗓子喉片,沈方煜才反应过来,“我说你今天怎么愿意开金口了,原来是心疼我。”

        江叙拿资料拍了拍他的手背,轻飘飘道:“吃你的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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