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拿脏
占喜拖着赵寅躬身猫腰,藏在院墙角落,一瞬不瞬盯着远处。
赵寅搔搔头,不明所以,“躲这玩什么,要下地了,爹还等着。”
“嘘……莫出声。我还不确定到是不是那人,耐心些看着。”
两人并排而站,赵寅长的人高马大,半副身子如挺拔翠柏般已暴露人前。占喜抵着他的肩头往后头推。耳畔,灼热的呼吸轻洒,拂过颊面,带起零落的发丝,微微摇曳,她不耐地抓挠几下。他们挨得极近,瘦削后背依进坚实健硕的胸膛,强硬包裹着软弱,擂鼓般心跳透过绯薄夏衫传来,占喜颊瞬时漫上寸寸霞色。
鼻端暑气越发窒闷,连带着心口处也突突突地搏动。占喜缓慢闭眼,压下脑海中的燥意。不自然地屈起手肘,轻轻搡着赵寅再往后退。
赵寅一片混沌,索性倚着墙角坐了下来。身前,占喜仍僵着脖子不知在看什么。正当他云里雾里不知所措时,只见眼前身子猛然后缩,要避开已然不及。坚硬的骨节伴着强大的力道袭来,一下撞在他鼻头。赵寅捂面怒瞪,刚想同她理论。突来一声‘抓人’,娇小身形飞快蹿出,赵寅下意识地一道冲了出去。
抓人?抓谁?他不知。
占喜跑来院中,只见一作少年装扮的人,探着半身钻进窝棚,双手挥动,搅得里头鸡崽发出高亢的鸣叫,振翅蹿逃。他一边扒一边往衣裳前襟里头塞东西,单看鼓囊囊的,往下坠的圆形物,便知那是鸡蛋。
占喜悄摸声地移至他身后,猛然出双手,拽上他腰间襟带奋力咬牙,将人往后掼。
“看你这小贼往哪里跑。”
那人震惊回眸,眼中全是慌乱。手里的肥鸡上下蹦哒,尖叫着想要逃离。
眼前少年约十五六的年岁,浓眉大眼,肤黑瘦高。一身旧衣褴褛,短出手臂小腿一大截,活脱脱的乞子样。破开的洞口,露出里头污脏的皮肉。短暂的慌张夹杂着惧意,而后他便挑衅地凝向占喜,浑身上下一幅你奈我何的架式。
“嘿……”
她没见过哪个贼在人赃俱获之下,还这般有恃无恐的同主家叫板。占喜忿忿磨牙,三只肥鸡和鸡蛋似狂潮般涌入脑海,随后占据她的神思。
“你哪家的,青天白日出来偷东西,胆子不小。说……什么时候盯上我家,还有没有同伙。”
少年抿唇不答,一双眼眸阴骛地盯着占喜,随后,蓦然举臂推她。桎梏一经挣开,他便撒开腿往院外跑。
占喜一时不察,被推个后仰,一下子跌落地上。脚下石块突兀,恰巧撞上她后腰。尖锐的疼痛立时席卷全身,占喜顾不上揭衣细看。指着前头逃跑的身影,喊赵寅追上去。
“寅哥,抓住他,他就是偷家里鸡的贼。”
少年身手矫健左穿右躲,赵寅拖着跛腿行动有碍,尽管人近在眼前,他也难以摸到其寸片衣角。
见赵寅追不上,少年起了逗弄的心思,故意拐个弯从他旁边绕过,待赵寅出手来抓时,他又灵活避开。
“傻瘸子……”嘲讽的嗓声粗嘎,如沙砾磨石般刺耳。
占喜闻言,无名之火霎时燎起,“小贼,看我不撕了你的嘴,断了你的手。”她迈开步伐一同追来。
少年逃跑速度受限,脚下肉眼可见的慌乱起来,他觑着空地直往院外钻,奈何占喜与赵寅紧缠着不给他一丝机会。
奔奔逃逃,三人皆满头大汗。活还没做,占喜浑身力气快要消磨殆尽。她粗喘着气,艰难地咽下一口津液,只觉喉间火辣辣地疼。
顶上金光渐敛,树下阴凉偏至院内。眼下,正当村人下田劳作之时,纵使赵家院内鸡飞狗跳,也没引来人围观。那少年约也是估摸着时辰候在占喜家院外,生等他们都走了,才敢摸进门。
见他身形油滑,占喜越发气恼。她咬牙直追,忽见远处一人走来,扬声道:“叔儿,快来,抓住这个人。”
两人追击下,少年哪里还有命逃,他被逼停在墙根处。赵寅揪住他的前襟,将人一把举起,用力掼在地上。瘦弱的身子撞向地面,发出沉闷响声。猛一阵剧烈咳嗽,他团缩身子在地上打滚,浅浅呻吟溢出唇外。
占喜握紧双拳,发泄着朝他背上踢去两脚。“叫你嘴贱,叫你手贱。好好的人不做,偏偏当鬼。”
“怎么回事?”
赵有才左等右等不见他们来,于是压着脾气回头找。还没走近,就见院里混乱一片。
“爹爹……他偷我们的鸡,还有鸡蛋。”
被抓出窝棚的鸡不知什么时候跑了进去,少年襟前的鸡蛋也早已随他倒地而摔得粉碎。粘腻的蛋汁浸透了衣裳流到外面,沾满泥尘。
赵有才俯瞰半晌,伸出脚尖踢了踢他,道:“胆子不小,青天白日敢出来偷东西。哪家的?”
少年除刚才那句嘲讽,没再出口。此时,他埋首地面,粗喘着气,一动不动的不知在想什么。
赵有才眉头紧蹙,淡淡地道:“寅儿,将人绑了,送去村正家里。”
伏在地上装死的人终于有了动作,只见他挣扎着抬起上半身,看向赵有才。
“你打我一顿吧。尽管来,只要不打死就成。”
“哼……小小年纪,口气不少。”赵有才垂眼睨他,撇唇道:“你这幅样子,禁得住哪个打。莫耽误我功夫,田地还有不少活要做。寅儿,绑了送走。”
“晓得了,爹。”
占喜进屋找出粗麻绳,赵寅则屈膝按住少年挣揣的身子。绑东西他在行,毕竟捆了这些年的野物。绳子利落地穿过双肩,在臂上绕了几道,再双腕交叠捆住,打上死结。少年上半身,立时不得自由。
他急了,慌乱地抬头哀求,“您有什么活,我会做。只要不把我送去村正那里,要我做多久都成。”他平时偷拿些小东西,左不过挨一顿揍了事。万没有像赵有才这般,要把他扭送村正家里。村里谁人不知,村正儿子在衙门当差。一旦被拉去牢里,哪管你犯事大小,脱层皮也是司空见惯的。如再关上一年半载,他不敢想。见占喜他们不为所动,少年神情越发恳切,
“我母亲病了,没钱买药吃。听人说,吃了鸡汤娘身体就能好,我这才来你家偷东西。我保证,下次再不来偷了。”
几人沉默,目不转睛地凝着他,似在分辨真假。至于将人扭送村正家去的话,无人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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