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的喇叭声，让喻晓头皮一麻，当她朝路边的一辆黑色越野车看去的时候，后面被淋湿的车窗降下了大半，雨天光线暗，容家烨的脸隐在模糊不清的车内。

喻晓期期艾艾地看着容家烨，他似乎感觉到了她的视线，堪堪扫了她一眼，像是不认识一样，升起车窗。

越野车破开雨帘冲出去。

喻晓抬头望向那辆汽车，她见过，是容家烨家司机开的，她显然没弄懂，应该走南门回家的容家烨，怎么绕到北边这儿来了。

谢羽看着喻晓的模样，突然生出一种好像在搭讪女生的轻浮感，这并非他的本意。喻晓无意与他接近，他收回手，朝旁边跨出一步，给她留出舒服的距离。

没一会儿，有推着小车过来叫卖雨伞的人。

学生们急着上前哄抢，撞得喻晓踉跄几步又差点摔到，她退到最外边，发现谢羽不见了。

“哥哥你跑这儿来干吗？找死我啦，千姐姐一直在车上等你，你磨磨蹭蹭的太过分了！”

橙底白花的小伞出现在喻晓眼前，一个漂亮得像洋娃娃的女孩儿气鼓鼓地来到她旁边，指着刚从人群中挤出来的谢羽。

谢羽回头冲身后的同学说“谢谢让给我”，拿着一把透明长柄雨伞走过来，歉意地笑。

“确确？你怎么来了？”他扬了扬怀中的素描本，“我买素描本，碰上下雨，在这儿躲雨。”

“这是给千姐姐买的吗？”

“嗯，她找了很久，我恰好在校门口一家店看到了。”

“哎呀！知道啦，快走快走，千姐姐等急了。”

“等我一下。”

商确气得跺脚：“你又怎么了？拖拉机啊，走啊！”

“易同学，伞给你，早点回家。”谢羽把雨伞挂在喻晓旁边栏杆上，冲她粲然一笑，转背两步跨下台阶，冲进大雨中。

喻晓和商确同时一愣，她猛地抬头。

谢羽披了身风雨，弯腰钻入商确的伞下，接过伞举高，伞面偏向妹妹那边。

商确目光定定地落在不知所措的喻晓身上，皱起眉：“哥，她谁啊？你伞不是给自己买的吗？怎么送她了？”

“隔壁班同学。不是催着我离开，走了，冒失鬼。”

谢羽拥着商确急忙离开，她不时地回头看，想问什么被他打断。

雨势渐大，反应过来的喻晓忙抓起伞，想冲进大雨中，又被大雨逼停在台阶上。

雷声轰隆，雨水在地上汇成溪流淌，喻晓的帆布鞋鞋面湿了大片。她急匆匆地止步，抬头看到谢羽和商确的身影已经走远。

一台白色汽车在他们面前停下，喻晓很快就看不见两人了。

时间过了好一会儿，耳边嘈杂声渐渐变小。躲雨的学生有的买了伞离开，有的被汽车和公交车接走。

车站留下来的人越来越少。

喻晓站在原地，紧紧握着那把长柄雨伞。

同情？容家烨说她一直把自己弄得很惨，是为了博取他人的同情。

她抬头，迷茫地望向水雾蒙眬汽车穿梭的街道，唇轻轻地动了动。她内心里回响着同情两个字，丝丝心痛如牛毛钻入她的呼吸。

“嘀嘀”两声喇叭，惊得喻晓一缩脖子，朝左后方看去。

黑色越野车去而复返，停在她眼前路边。

自动车门刷地滑开，隔着一道雨帘，后座上，脸色阴沉的容家烨和她对视着。

“发什么愣，雨这么大，还不快上来？”

喻晓闻言，将握伞的指节捏了捏，静静地望着他，不为所动。后面公交车极速开来，越野车占了公交车道，没那么多时间磨蹭。

“伞扔了，上车。”容家烨起身催促她。

喻晓右脚朝后，反而退了一步，拒绝了容家烨的同情。

容家烨手撑在车门上，借力跳下车，大雨劈脸浇落，他一把抓住喻晓手腕将她拉了上去。

车门带着雨水砰的关上，风裹夹着潮气和雨水一齐涌入车内。

容家烨松开手，重新坐回位置，吩咐司机：“开车。”

喻晓侧身，满脸惊慌地趴在车窗上，发现落了锁，她随即转过头，瞪眼无声控诉他。

容家烨瞥了眼她抓着的伞：“叫你把伞扔了，拿着不嫌晦气吗？”

喻晓胸口剧烈起伏，她一把抽出书包外层的便签本和笔，写得又快又急。

——你不让我获得别人同情，现在却主动来同情我。

“谁同情你了？”容家烨瞥了眼，冷哧一声，去夺她的雨伞。

“车站那男的送你的？丢出去，别脏了我的车。”

——你让我下去。

喻晓写完死死抓住伞与他僵持，这是隔壁班同学好心借她的，她得还回去。

容家烨拗不过她松了手，漆黑双目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气笑了：“一把破伞，这么护着，没人给你送过伞是吧？”

喻晓倔强地抿着唇不回他，反正她不丢。上车前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这会儿发丝缕缕粘她苍白的脸上，愈发显得唇上伤痕刺眼。

“手伸过来。”

容家烨没再和她僵持伞的事。

喻晓闻言警觉地盯着他，把雨伞抱得更紧了，别想骗她。

容家烨见她不搭理人，倾身拿起车门收纳盒里一支药用唇膏，扔进她书包，呛声：“下次有人抢我送的，你最好也这样护着。”

喻晓低头看了眼书包，拿出唇膏还给他，不满地看了他一眼。她在纸上回答他：“没人会抢我的。”

——除了你。

容家烨盯着她骨感分明的手背，只见黑色笔转动几下写完这些，黑白分明。他垂眸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嘴角讥诮地笑。

“除了我没人会抢你？”

喻晓写时没多想，这会儿由他咬着字音念出来，像是多了层别的意思。

她耳朵没来由地红了，立刻补上一句。

——你别乱说，我说东西。

容家烨玩味地笑：“我乱说？难道不是你说的？白纸黑字。”他敲了敲她的便签本，“这儿。”

喻晓一阵恼怒，像是要毁灭物证般扯下那张纸，还没来得及撕就被他抢走，她伸手去夺。

容家烨偏不如她意。

“这会儿挺犟啊，别人扔你书包进水塘，怎么不见你反抗，任人欺——我……喻晓！”他手指倏地握成拳，忍痛没骂。

前面有电动车横穿马路，司机连忙踩急刹车。

喻晓抱着伞面朝容家烨，正在抢他手上的便签纸，急刹车让她身体失去平衡，一头撞进容家烨怀里，怀中伞尖正戳中他胸口。

容家烨提高声音：“对我不满，报复我？”

喻晓吓得腾地坐直了，马上摇头，把伞往旁边一搁。

容家烨没有言语。

喻晓见此抠住手指，扯下张纸，快速写完递给容家烨，低头观察他的反应。

容家烨虽胸口吃痛，却也不怪喻晓，她递来的纸上写着“对不起”，目光中充满自责。

容家烨忽然有些想笑，看着她颤动的睫毛。

“我不要道歉，真觉得对不起我，你跟我去一个地方。”

喻晓听得胆战心惊，咬着唇，眼眶有些微微发红。

“你又哭什么？”

容家烨觉得莫名其妙，看喻晓两肩微抖，突然明白过来，她肯定是误会了什么。

他有些无奈：“去商场，选个礼物。”

喻晓猛地抬起头。

容家烨声音波澜不惊，却刻意压低了语气解释：“我妈后天生日，我懒得想送什么，我带你去商场，你来选。”

喻晓微微张唇，手在座椅上抠了抠，容家烨扫了她一眼就知道她想说什么。

“一件小事，你怕什么，一个一个选，我给你参考。”

喻晓摇头，继而又点头。

“去MFS。”容家烨对司机说。

容家烨放松地靠着后座，偏开头，看着车窗外的磅礴大雨，拿出裤兜的火柴盒，在掌心转着玩。

……

司机在半个小时后将车开进了地下车库。

容家烨带人刷卡坐电梯从负三层到五楼，出了电梯，喻晓立在大理石台阶上，看着外面圆弧形的商场。

没听见脚步声，容家烨转身顺着喻晓的目光看去，唤了她一声：“喻晓。”

喻晓把惊讶的目光从商场收回来，她看回容家烨。

“这算什么，巴掌大的商场，这就看呆了？你以后能去更好的地方。”容家烨丝毫没笑话她没见过世面的模样。

喻晓抿了抿唇，快步跟上他。

“不要总以为你和别人不一样，自作多情。”

说完，容家烨反手一指脑袋：“你顶多这儿比普通人聪明点。”

喻晓一怔，抬头见容家烨大步流星地往一个店里走，忙加快步伐。

——顶多比普通人聪明点。

这话入了耳，如同拂过麦田的秋风吹进喻晓的心里，即便她早已能做到对任何言语无动于衷，可当她第一次听见有人用这种话夸她的时候，她还是觉得内心欢喜，唇也不由自主地往上翘了翘。

容家烨坐在玻璃展台前的高脚椅上，看向喻晓道：“快过来，你在想什么。”

喻晓低头打量自己的校服和洗得发白的帆布鞋，走过去，站在他旁边。服务员打量的目光极其小心，但她还是看见了。

她自知自己与这地方格格不入，不敢说话，容家烨侧过身，点了下他身旁的空椅：“坐。”

喻晓抬头，向他摇了摇头，手拿便签本和笔，写了字递过去给他看。

——我站着就好。

“坐下选。”

喻晓继续摇头。

“你喜欢站着？”

容家烨手撑着展台边缘站起来，长腿踩住滚轮把椅子推开，靠着台边，指了指玻璃下的钻石珠宝：“现在能选了。”

喻晓愣了下，忙凑近看着里面的首饰。这些东西喻晓没见过，除了觉得贵，她选不出什么。

选了半天，喻晓脸颊微红，看着上面吓人的价格一个都不敢指。店内还有一个女客人，四十出头模样，一身名牌衣服搭配泡面卷发，打量了喻晓半天。

泡面卷的高跟鞋不耐烦地踱步，看向喻晓：“哎，你选不选啊，买不起碍着别人做什么。”

喻晓瞳孔一缩，侧身朝身后看去。

容家烨和她都是穿着校服来的，沉默间，喻晓感觉看他们的目光更多了，她不知道，这一层商场接待的都是贵宾，只有会员刷卡才能坐专梯上来。

泡面卷走近她，抬起下巴对一个妆容艳丽的短发店员道：“万经理，你们家档次已经这么低了？怎么什么人都往店里揽？”

喻晓忙往旁边挪。

短发店员打量了喻晓一眼，忙对泡面卷道歉：“金姐对不起，这……”

容家烨目光毫无动静，抬头望着那个店员：“都在这？没别的？”

短发店员看他们的着装，猜测男生是个二世祖，恐怕是带小女朋友来挑首饰的。毕竟能来五楼的客人消费门槛比较高，会员卡也是限量赠送。

“要不这样，两位客人，你们看看旁边这个展柜，这些也都是我们店的新品，符合你们的价格预期。”

“价格预期？”容家烨语调冷淡，平静地望着店员，“觉得我们买不起？”

“哦……没有没有。”店员被看穿心思，尴尬地笑笑，手朝旁边介绍，“选择多一点嘛，或许您二位来看看这个档的产品。”

她指向折扣区，想把他们从现在的展区劝走，腾地方给泡面卷女人。

泡面卷嘲笑道：“对你们够客气了，去其他楼层玩吧，这儿不是你们来的地，没点眼力见。”

“有没有光明之山价位的商品？”

店员一怔，她不由朝容家烨看去。

“有，还是没有？”

他又问了一遍。

店员还是不愿意出声，她好像一时拿不准眼前的两个学生是不是来捣乱的，索性正色道：“光明之山价格近亿万美元，有仅一颗，是无价之宝，但这样价位的宝石哪怕我们店有，我也认为不适合两位……”

“那就是没有了，喻晓，我们走。”

容家烨打断她的话，拿出黑色皮夹，手指看似随意地掠过卡片抽出一张，店员看着他手中的金钻卡，没继续说下去。

“你……是谁啊？”泡面卷取下墨镜，满脸震惊，“你不可能有这张金钻卡啊！谁不知道这儿是青川城矿业开的，整个青川城就一张金卡，在那个暴发户矿总手里。”

泡面卷见容家烨和喻晓转背就走，话还没说完：“哎，说你呢！谢红江和你什么关系，没听说他和前妻有小孩啊……啊！对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你是谁了，你是他和那小三生的，那小三以前也是陪酒的，狐狸精熬出头当阔太了，母凭子贵，真有手段！”

喻晓走到门口，看到容家烨停住，感受到了他身上那令人发怵的戾气，可她不觉得害怕，那些话她也听到了，此时此刻她拽住他的衣角，不让他冲动。

“你怕我揍人？”

停顿了良久，容家烨回身，盯着喻晓的眼睛，问出这么一句话。

半晌，他平声道：“放心，我不揍这种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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