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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 花招


  她甚少说出“祖母”二字,谢元茂乍然听见,不由立时怒气消散,疑惑道:“你这话是何意思?”

  “女儿方才所言,父亲是哪个字听不明白?”谢姝宁佯作恼恨非常,袖手跺脚,只抛下这么一句话便自去了椅上坐下。

  自她回京,她平素里说话行事都温和了许多,谢元茂便以为自己同长女的关系已如春日融冰,就算不能回到过去的样子,好歹也能缓和些。长此以往,兴许也能让他同宋氏的夫妻关系变得好些。

  然而他这会望着谢姝宁,却只能看到一张自己不愿看到的怒容。

  他假意咳嗽了两声,背过身,伸手去将那只被丢在自己画作上的小包袱拾起来,搁到了一旁的红木书案上。

  谢姝宁在他身后道:“父亲怎地不解开瞧瞧,瞧瞧里头都是些什么宝贝玩意,你疼爱的小女儿可是将这些当成了心肝肉。”

  说话间,极尽刻薄。

  谢元茂有些不悦起来,侧目瞪她一眼,但到底没有说出重话来。

  他知道谢姝宁年纪虽不大,面对自己时,性子也显得冷漠些,可向来都是个知礼懂事的孩子,断没有这样匆匆冲进来甩脸子发脾气的时候。反常即为妖,他虽不知长女究竟是因了什么才这般恼火,但也明白,同这包袱里的东西脱不了干系。

  何况,方才谢姝宁提到了故去的三老太太,又提到了制香。

  寿安堂走水的那天夜里,烟熏火燎间,香味四溢。

  即便那些房舍被烧成了废墟,浓郁的香气依旧在上头盘旋了多日,才渐渐被后来降下的雨水冲刷淡去。

  这般想着,久违了的香气,似乎就又在鼻尖萦绕。

  他可没有忘记三老太太是因何落得那样的下场。

  “这东西,是从敏敏那带来的?”他皱了皱眉,俯身开始解起上头的结来。

  背后几步外,谢姝宁将背脊紧紧贴在雕花的椅背上,绣鞋垂着,只有脚尖能略微触地。她抬脚复又落脚,在原地轻轻点着地面,脆声道:“这事娘亲还不知晓,父亲拿个主意吧。”

  明知故问,她已懒得敷衍。

  在瑞香院里走了一遭,发现了内室里摆着的金鸭香炉,又抓到了绿浓的现行缴获了这堆香品,她心里的疑虑已渐渐堆积成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这府里,从来都只有一个三老太太喜欢侍弄香炉。

  前世今生加起来两辈子,她敢肯定,这府里爱自己调制合香的人,除三老太太外,便再无旁人。

  可三老太太已经死了!

  连同寿安堂一道,被大火给烧没了。

  长房老太爷亲自下的命令,满府的人都见证了火光冲天的那一幕。

  她不可能还活着。

  然而,年仅六岁的谢姝敏,却让身边的丫鬟去弄了一堆香来。

  谢姝宁有些不敢想下去,却又不得不想。

  三老太太去世后,谢姝敏曾在陈氏的疏忽下,因高烧大病一场,几乎丧命。

  那之后,她便似乎更傻了些。

  可后来却莫名地便开始好转,日渐聪慧,到如今她在父亲心里都几乎能用来取代过去的她了。

  她从未想过,这其中会有什么关联。

  直到今日,见到了这些香,封存的记忆霎时汹涌而出。

  “这些香,她从哪里得来?”谢元茂已打开了包袱,看清了里头碎了的香品,沉思良久,问道。

  谢姝宁端坐了身子,“这恐怕就要问过父亲了,敏敏哪来的银钱。”

  她跟母亲离家一年半,府里的人事几乎都被父亲给弄乱了套,谢姝敏的瑞香院,更不必提。

  单一个朱婆子,就不是什么好打发的。朱婆子因诬陷她让人折断鸟翼,“挑拨”了她们姐妹的关系,所以被赶出瑞香院,发配去了浆洗房。人一落马,那些早先追随朱婆子的仆妇,也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结果宋氏一整顿,就整顿出了许多漏洞。

  朱婆子只半年光景,便不知敛了多少财。

  油水最大的采买,更是直接被朱婆子想法子换了自己的弟媳妇前去管事。

  一来二去,这群人就在谢元茂眼皮子底下,像蚂蚁似的往自家不知搬了多少东西。

  宋氏恼了,打了朱婆子板子,而今人还躺在床板上起不来身。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当然就是三房的六爷谢元茂。

  谢元茂自知理亏,听到她这般说,立即便回忆了一番。因府中冷清,次女又乖巧嘴甜,他很是掏了大笔银子出来讨她欢心。粉色南珠串成的项链、赤金的镯子……不知不觉,竟就送出去了许多。

  手心汗湿,他板着脸,道:“定是早前朱婆子在她身边,唆使的!”

  谢姝宁嘴角微撇,“所以,父亲打算如何处置这事?”

  谢元茂转过身来,望向她,想也不想便道:“丢了这些个东西,教训她几句便是了。”

  “只这般?”谢姝宁早料到他是个拎不清的,闻言倒也不觉得失望。

  谢元茂叹口气:“她到底还是个孩子,多教教便懂事了。”

  看到这些香,他虽气,却也糊涂,想不通谢姝敏怎么喜欢上了玩这些。但转念想想,好比长子不喜读书一般,究竟喜欢什么又不喜什么,谁能弄得清楚缘由。

  “父亲莫不是忘了,祖母的事。”谢姝宁直视着他,低声道。

  谢元茂愕然。

  谢姝宁面无表情地道:“祖母就是因为喜欢玩香,不慎打翻了香炉,引燃了床幔,这才惹了大祸。祖母尚且如此,九妹妹小小年纪,若也跟着玩香,便是寸步不离地看着,也难叫人安心不是吗?”

  “是是,这可着实叫人担忧。”谢元茂愣了愣,旋即连声附和。

  方才惊讶间,他差点以为谢姝宁这是知道了三老太太当初做下的丑事。

  好在,并不是。

  他松了一口气,道:“阿蛮的话太在理,往后断不能叫敏敏玩香。”

  谢姝宁就趁热打铁地道:“娘亲忙着处理家事,无暇分身照看敏敏,父亲若放心,便由阿蛮来照料她可好?”

  谢元茂自然忙不迭地答应了,一叠声夸赞她是好孩子。

  姐妹情深,他听得高兴,却全然忘了,不是一个母亲生的孩子,再亲又能亲到哪里去。

  他送了谢姝宁出门,转头就又去画他自个儿的画。

  谢姝宁脸色微沉,又是无奈,又是苦涩。

  若真如她所想,这事就势必要趁着谢姝敏处在稚龄时,便扣住她的命门。

  但若想指望父亲,恐怕还是算了吧。

  母亲那,若能少一分担忧,便还是少一分吧。

  至于她,这段日子又恰逢无事。漠北带回来的金子大半存入了钱庄,她自己又在府里悄悄开辟了一间金库藏在地下,储了部分。刀疤一行人也已带着她跟母亲的回信启程上路,离开了京都。

  她亦写了信让人送往平郊,告知了云詹先生自己归京的事,会择日前去探望小住。

  所以眼下,她要先收拾了瑞香院!

  次日一早,她就同宋氏商量着,指派了自己身边的卓妈妈暂时去瑞香院顶替朱婆子的位置,照料谢姝敏。

  她这般大方,宋氏虽疑惑,却也正发愁瑞香院里一时缺了管事的妈妈,此刻得了谢姝宁的助力,立即笑着同意了。

  七太太张氏来串门,知道了这事,回头就宣扬了一番,谢家八姑娘大方懂事,是难得的好孩子。

  结果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这话落在了三夫人蒋氏耳里,就不痛快了。

  七太太从来也没夸过谢芷若,这只去了一趟三房,就四处夸宋氏那病怏怏的女儿,着实叫她不悦。

  她在府里不吭气,去了外头便时不时故作无意地提起谢姝宁来,说她身子骨薄弱,瞧着叫人心疼。

  言下之意,这样的姑娘将来谁若娶了去,莫说诞下儿子,只怕不日就要成了鳏夫。

  说了好几回,蒋氏这才觉得松快了些。

  谁知没多久,这事又被七太太给听说了,她看还盼着将来谢姝宁能顺利嫁进燕家,给自己的表外甥做媳妇的,见蒋氏胡搅,当下不乐意了。

  她就又回府装作不小心透露给了宋氏。

  宋氏气急,却从来不擅背地里说人,索性从此避开蒋氏,见面也只是冷淡地打个招呼,便不言语。

  二房的四太太容氏却渐渐同蒋氏交好,大太太王氏依旧中立着,二夫人梁氏孀居不理这些妯娌间的俗世。

  一时间,分成了两派。

  宋氏气了几日,悄悄去看谢姝宁,见女儿虽然看着单薄,可精神却不错,这才放下心来。

  殊不知,谢姝宁忙着收拾瑞香院,连面色都好看了许多。

  卓妈妈一到谢姝敏身边,就雷厉风行地将瑞香院里的丫鬟婆子都换了一批,绿浓更是成了头号被盯紧的,连说话时稍扬声些,都会挨戒尺。

  众人皆缩着头做人。

  谢姝敏被禁了足,谢姝宁就亲自去见她。

  小小的女童被拘着读《女戒》,读完了还要抄,抄了再背。

  美名其曰,自小培养。

  谢姝宁就捧本话本子坐在她边上,看看书,偶尔盯着她看,直看得谢姝敏心里发毛。

  这般过了几日,谢姝敏未长开的眉眼间便逐渐笼上了烦躁。

  天气也渐热,谢姝宁却扯着“梅花香自苦寒来”这样的大旗,不准人给她打扇。

  谢姝敏面上的烦闷似渐渐难以忍耐。

  谢姝宁便故意丢开了书,摇着绘紫色龙胆花的团扇凑近了,道:“敏敏这握笔的姿势,倒叫我想起祖母来了。”

  “啪嗒——”

  桌上的书被谢姝敏错手扫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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