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5章 却一爱难求(4)
般弱叉腰怒骂, “放我走的是你,放火要烧死我的也是你,沈辟寒, 你玩儿我呢?”
话落, 颈边擦过一缕血痕。
沈辟寒的森寒面孔近在咫尺,他单手箍着她的颈, 剑刃抵着她的腰臀,猛地一拨,般弱被迫贴着他。
似索吻, 又似威胁。
“我就玩儿你了,怎样?”
般弱:“……”
好气。
但打不过他。
沈辟寒手臂一松, 冲着小四发难,“你私自拐带一小姐下山,家法伺候,有什么想说的?”
般弱踩他, “这关小四什么事?是我拐他!不是要家法伺候吗?来啊!”
听说沈辟寒有一套严厉家法, 便是生死置之度外的死士,也在他手下走不过两回, 般弱跟他犟上了,倒想领教领教。沈辟寒语气轻飘飘的, 不着地儿,“怎么,才私奔不过两个时辰, 你们已经海誓山盟生死相依了是么?行, 你要替他受家法是吧?”
他凤眼一冷,“那你脱啊。”
小四脸色大变,强行打断她, “不关一小姐的事,是小四痴心妄想,一切都是小四的错!”
一小姐心气高,怎么能受得了那种家法!
说罢,转过身,小四涩声说了句一小姐别看,松了裤带。
般弱:“?!”
她的双眼被捂住,沈辟寒阴恻恻地说,“你多偷看一眼,我便多抽他一鞭。你喜欢他那小马屁是不是,我就抽烂它,抽到溃烂流脓,让你看一眼都恶心。”
妈的!这死变态!
般弱再也忍不住了,她解开腰间的软鞭,朝着沈辟寒狠狠抽去。
让你怂恿我私奔!
让你翻脸不做人!
让你抽我的小四弟弟!
老娘抽烂你屁屁再也翘不起来!!!
沈辟寒一动不动,任由她抽,衣衫碎裂成条,里头是乌暗的软甲,那血水粘连,混在一起,根本分不清新伤旧疤,浓烈的血腥味阵阵涌到般弱的鼻尖,她闻得几欲作呕,他却面色如常,甚至在她抽得手背抽筋的时候,他撩开眼皮,寒凉睨她一眼。
“打人就打人,喘得这么厉害做什么?温般弱,你兴奋的地方真是让人意想不到呢。”
“啪!!!”
破空声炸裂。
他手腕一抬,长鞭如同乌蛇,阴毒又狠厉,飞电般闪去,鞭得小四向前一个踉跄。
血肉横飞,鞭鞭入骨,那才叫一个冷血无情。
小四汗如雨下,嘴唇咬得稀烂。
般弱也发起狠来,把沈辟寒往死里抽,脸庞被鞭风殃及,多了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沈辟寒容色漠然,他没有打她,却对小四下手愈发毒辣。
很快,小四支撑不住,直直坠地,他单手撑着,整一个血红模糊人形,松散的衣襟滑出一根流黄色的发带。
那是般弱早已记不清楚丢掉的旧发带。
小四一直都很爱惜收着,他知道他这等微不足道的死士,是配不上一小姐的垂青,嘴上说得狂浪,内心却很羞怯,躲到一小姐的影子里都会感到一丝隐秘的甜意。当他收到一小姐与他私奔的小纸条,小四也不辨真假,兴冲冲去了。
他也知道,死士擅离职守是什么下场。
他更知道,这是他唯一跟一小姐有交集的机会了。
短短两个时辰,小四很快活,风里有着歌儿,夜里有着月轮儿,一小姐的眼底有着小四,他没念过多少书,只觉得一小姐的眼睛真好看呀,发带飞舞亦像一只只小蝴蝶,他能捧着脸看一整天,怎么也看不腻。
恍惚间,他看见一小姐朝他焦急跑来,扶他后背,摸他双唇。
小四心跳加速,这几乎掩盖了死亡的痛楚。
“小四!小四!”
她眼里有着泪光,不知是气的,还是心疼的。
“不要,不要皱眉,您,笑起来,最,最好看啦……”
小四艰难伸出手,指尖小心翼翼碰触她的眉心,“一小姐,小四,不疼,不要为小四,伤心啦……”
我只是无名无姓的死士而已,命也不值钱的,不值得您为我掉一滴眼泪。
般弱抱着小四的尸体,逐渐冰冷。
沈辟寒紧了紧鞭子,神情近乎凝滞,他几度张嘴,最后低低落下气音。
“温般弱,我……”
我没有杀他!
是他毒发了!
在他开口的瞬间,她同时望了过来,牵了牵嘴角,那双水琉璃珠儿的眼睛充满了嘲弄,“沈橙,你还真是死性不改啊,一次又一次的,你烦不烦的。”
沈辟寒一怔。
他好像被携裹进了某段回忆洪流里,视线陡然一暗。
“……什么?”
般弱抱起了小四,他很瘦,像没长大的弟弟,因为不在意,她之前从没发现。她是个很散漫的家伙,动心的地方总是很奇怪,跟别人也不一样,小四伸手怯怯摸她眉头的那一刻,她感觉自己突然恋爱了。
可是他死了。
死在她最心动的那一霎。
擦肩而过之际,沈辟寒收鞭拦住她,“你刚说的是什么?为什么……”
我会有一种不由自主的心痛跟紧张?
顿了顿,沈辟寒又问,“你要去哪里?”
一小姐嗤笑了声,“我还能去哪里?去你的地狱里啊。”
她抱着小四走了几步,忽然折回了头。
天快亮了。
火光明明灭灭,黄澄澄映着一小姐,她脸颊圆软,鼻尖也敦敦的,有一种稚嫩的甜意,她言语却比利刃还要伤人,“沈橙,你相信前世今生么?缘分都烂成这样了,还挣扎什么?早死早超生啊。”
她又笑。
“老娘心情不爽,不陪你这个矜贵大少爷玩了,你自便啊。”
沈辟寒来不及剖开那一闪而过的痛楚,脸色倏忽阴沉下来。
从这一天起,点苍山庄的众奴仆发现,一小姐变了。
她对少庄主的一切表现了极大的厌恶。
她不愿意行他走过的路,不愿意碰他沾手的吃食,面对面时,连多看一眼都显得不耐烦。就连红枣,她最喜欢的那匹小母马,也因为蒙照主人的缘故,她让人牵到剑侍山,由得它自生自灭。沈辟寒额头青筋跳动,还是压平了怒意,吐了一口气,命人把红枣牵进来,跟蒙照一起照顾。
转眼到了般弱出嫁,她正在镜前梳妆。
“不想嫁,就不嫁。”
不知何时,身后多了一道挺拔身影。
“哟。”
般弱将梳子随手一扔,“少庄主今日怎么有空,到这儿来当菩萨了?您倒是忘了,为了逼我回去,又是放火烧山,又是杀鸡儆猴,废了这么一番功夫,把我这个猴儿吓坏了,现在又上赶着来哄猴儿了?”
“没必要,也不需要,您啊,还是当您高高在上杀人如麻的少庄主罢,猴儿卖笑给您看就成了。”
是百倍的阴阳怪气。
沈辟寒蹙眉,语气不善,“温般弱,你非要这样拿话剜我?我说过了,小四不是死于鞭伤,他是毒发了!”他低沉道,“是阿奔出手了。”
沈负雪算无遗策,不知怎么看出小四会跟她私奔,提早坏了小四的蛊虫。
他知道已经迟了。
“阿奔?喊得可亲热。”般弱支着脸笑,“我就说嘛,一家人哪有隔夜仇的,不像我跟小四,性命都捏在你们爷俩手里,要死要活的,哪里敢违抗呢?少庄主别急,等我卖身到了施家,争取早日生个贵子,继承施家的豪富!您卖了我等着数钱就是,总不会教主人吃亏的!”
“温般弱!”
沈辟寒有些恼怒,箍住了她的手,挤压着她的空间。
“你没完没了是不是!我说了,你不嫁,谁也强迫不了你!”
搞清楚,她是仇人之女,他若不是在阿奔面前保住她,现在她在哪儿还不知道呢。他也不需要她知道这些,但她一次又一次视他如无物,是不是太过分了点?沈辟寒宁愿她恨他至死,对他大吵大闹,也不想看到一张冷冰冰的脸。
那时沈辟寒回去就拒了婚事,也不让般弱当他的妹妹。
沈负雪看了他半天,应允了。
可他前脚刚说完,后脚这人就踢门进来了,说我愿嫁,气得少庄主一佛出世,一佛升天。
一把手跟三把手争吵,婢子们大气不敢喘上一口。
可谁知吵着吵着——
少庄主抓起一小姐的腰,扔她到最近的漆金梳妆台上,般弱的屁股底下垫着面脂、香黛、发钗、金背镜等冰凉小物件儿,戳得发疼,手指栽进了胭脂盒里,沾了满手细腻的红泥,她伸脚踢他,他也不压下去,自暴自弃捏着她的唇,横冲直撞闯了进去。
指望她听话,还不如自己蛮干。
婢子们吓得头也不回跑了。
这可不是她们能看的,看了会死人的呐!
般弱毫不客气,一把拎起他的头发,踹他的命根子,哪里薄弱就攻击哪里,同时打出恶毒嘴炮,“少庄主,您的身子骨有点贱啊,先前我碰一碰,您恨不得把我大卸八块拖去喂狗,冰清玉洁得很呢,啊,怎么,才多少时日就变成小淫/娃了,到我面前就发大水啦?”
“您听听着这水响儿,方圆百里都听见的!”
为了防止她中途搞事,她的武脉被沈负雪封了。
般弱只能用最原始的攻击手段。
沈辟寒终于意识到——
她不要起脸来,那真是天下无敌的。
先前装乖捅刀的,夹枪带棒的,那都是小伎俩。
“温般弱!你闭嘴!你嘴脏死了,满嘴喷粪,还有没有点女儿家的样子!”
沈辟寒腿根发劲,像参天大树一样紧紧缠住她,他被般弱弄得无比火大,自然也没有什么怜香惜玉的念头,粗暴摁着她索吻,银丝如蛛丝,粘得到处都是。手掌跟刮骨刀似的,每到一处都要刮下大片皮肉,疼得般弱眉头打结。
沈辟寒父母过世得早,唯一的阿爷只关注他的武功,少庄主根本没有任何像样的启蒙。
对待他心爱的姑娘,没人教他要怎样吻人才不痛,怎样抚摸才欢愉,他满脑子都是滚滚而至的岩浆,炙热又毒,就想噼里啪啦朝着温般弱的身体下着刀尖儿。
戳死她算了!
“啊,我嘴脏,您不还吃得挺高兴吗,有本事你——”
沈辟寒蛮横撩起她的青绿嫁衣,屈指狠狠折了她的丁香小花苞。
般弱双眼顿时起了一片水雾,小兽般痛呜出声。
“沈辟寒你个小混球!你净会欺负我!你怎么不去死啊!为什么你这种禽兽不如的家伙还好好活着,我的小四却没有了!”
沈辟寒顿了顿,放轻手劲。
连他自己也没发现,他身段早就软了,语气也轻得哑了,少庄主低下了他一直以来高傲的头颅,“你,你到底要跟我置气到什么时候?小四,我真没想要他死,我已经让人厚葬他,他的家人我也一并照顾,这还不成?”
南诏少庄主哪里有认错的习惯,能说出这一番推心置腹的话,已是沈辟寒反复思量多日难眠的结果。
他在她面前总是很割裂的,一边厌她至死,一边又时时在意她。或许从七岁时起,她咬掉他唇心那一块小肉,他在她胸前留的那一掌飞花,就注定了日后的纠缠。
这份孤阴里悄然滋长的爱意,由幼嫩,到庞大,连他也无法控制。
沈辟寒轻抚着她的淡红飞花,指尖有点潮,他也有些无所适从,他避开了眼,不敢看她的脸,生硬道,“温般弱,我承认我过去对你不好,可你不一样?我身上全是你的伤。温般弱,别嫁了——”
他喉结微动。
“我同你好。”
换做往常,矜贵孤傲的少庄主死也不会说出这种话。
沈负雪揭露了他的身世血脉,他以为沈辟寒会对般弱恨得入骨,可是不是,沈负雪说要把她扔青楼的话才是彻底刺激到了少庄主。尽管他从小到大也没有保护人的念头,但就在那一刻,他生出了反骨。
而这一段时日,沈辟寒被般弱冷待,更是认清了自己的感情。
“你同我好?”
一小姐吃吃笑了起来,反手凶狠一扬。
咣当。
那一面菱花金背镜砸着他额角而过,流出了汩汩血泪,眨眼间就覆了全面。
满室皆静。
一小姐后背靠着梳妆台,侧脸便是狮子滚绣球的浮雕,而她也像小狮子一样,戏弄着她手心里的绣球,她的嫁衣被沈辟寒拆了大半,是绝好风光,跟个吸血的小妲己似的。她手指撇过,沾了沾他额头的血,使劲呸了一声,“臭的!”
她扬眉道,“我的大喜日子,让您见一见血,冲一冲喜气,您不介意吧?”
沈辟寒定定望着她,眸色点点陷落,深不见底。
他连血都没抹,转身就走。
黄昏以后,施家迎亲。
般弱跟施家大少爷拜堂的时候,少庄主同样换了一身灼灼欲燃的红服,那春柳般的身腰,不染而朱的薄唇,不知情的还以为是新郎官呢。
一小姐亲手砸破的额角被他隐藏起来,箍了一条漆黑丝帛的箭叶抹额,灯盏煌煌烨烨,他偏站在阴影处,鼻尖窄而高,唇心的缺角愈发幽暗,像是盛了一潭死水。
虽然他站得偏,但凭借这天生的俊颜依然成了众人焦点。
很是一通恭维。
“一小姐真是有福气的呀!”
沈辟寒端了一杯酒,“是啊,年纪轻轻,就要当寡妇,福气真不小。”
宾客当即闭嘴。
传闻辟寒剑主与一小姐天生不和,势如水火,看来是真的。
“撒帐东,深闺红,撒帐西,画堂春……”
赞礼者往新人身上撒着彩果金钱,施家大少爷剧烈咳嗽,又被众人的喜庆笑声掩盖。
“叮。”
长命富贵、夫妇相和的梅花铜钱滚到沈辟寒的脚下。
他狭长眼眸涌动着寒光。
沈辟寒缓缓走过,铜钱碎成齑粉。
般弱的新婚之夜比这一枚撒帐铜钱还要惨烈。
怎么着的呢?
她交杯酒还没喝,身体阵阵发热,哪里还不清楚自己被人暗算。还不等她使出压箱底的招数,外头飘来了一股浓烈的血味。
“嘭!”
烂泥般的人影摔倒般弱的脚下,她的盖头也被沾血的剑尖挑起,映入眼帘的是少庄主冷若冰霜又艳若桃李的脸庞,“你看看,你嫁的什么玩意儿,施家大少无法人道,特意让他小叔叔代劳洞房花烛,再不行,还有他龙精虎猛的老爹。”
他目露讥诮,“到时候你肚子里的野种是谁的,你能分清吗?”
新娘子却一声不吭。
沈辟寒正要开口嘲弄她一句,却见她手指泛白扣着床板。
他双眼陡然凌厉,“这群畜生给你下药了?!”
他猛地踹开男人,对方凄厉惨叫。
沈辟寒捞起般弱,勾起下颌,见她两颊泛红,那一刻杀心翻腾,他恨不得杀光了施家上下!
沈辟寒气得发颤。
他再恨她,再想得到她,都是明抢着来,哪里用过这种下作的手段?
施家该杀!
她就像是被拔了爪牙的小老虎,软绵绵倒在他胸口,嘴里热气缭绕,“小混球……帮我……”
小混球手臂一僵,双唇紧闭,却在一寸一寸收紧她的腰。
小混球恨声,“温般弱,你当我是什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意儿吗?你真当我是小淫货了,见着你就洪水泛滥吗?先前我要你,你砸得我满头是血,你都忘了吗?你还当我是个蠢货,会上当受骗,吃你服软的小伎俩吗?”
她伸手抱他。
“……”
沈辟寒肝胆疼得发烈,“温般弱,你个坏胚!你少得意!”
而下一刻,少庄主伸手一抓床被,那些桂圆、红枣、核桃、钱贝等硬物被他甩飞,他屈膝一倒,埋进她肩窝,肩胛骨本能地耸动起来。般弱翻了白眼,抓他颈后头发,“……去、去东风馆!要……最好看的!”
她有钱!不能委屈自己!
少庄主怒火滔天,不可置信,“温!般!弱!你想死吗!!!”
她宁愿跟那些不干不净的男妓厮混,也不愿意碰他吗?!
“好!好!你好得很!去就去,我看你怎么死!”
少庄主被她气昏了头,竟扒了她那一身细钗青裳,卷进披风里,破窗而去。
东风馆正在举行画舫之夜,言笑晏晏间,迎来了不速之客。
客人是一男一女,直接掠水登船,吓坏了一群客人。
男客人刚点名要最丑的小倌,就被女客人咬了脸,血淋淋的,大家都不敢上前伺候。
“要!头!牌!”
女客人裹在披风里,只剩半个脑袋,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往外蹦,拔下金澄澄的首饰,扔到先生的身上,“快!去!”
沈辟寒妒火冲天,他也气恼抽了发冠,掷了出去,“头牌我要了!不准给她!谁敢来我杀了他!”
众人:“……”
般弱又拔下一根步摇,豪气冲天,“要!俩!不!仨!”
左拥右抱,气死小变态!
沈辟寒抽了腰带,砸得先生眼冒金星,“滚!都滚!”
众人连滚带爬跑了。
般弱被扔进床帐间,少庄主满头黑发钻进她的衣襟里。她刚爬起来,就被拖了回去,他从后头挟着她的脸,一边勾她的唇撕咬起来,一边使了玉袖功,银针飞出,灭了所有的烛火。画舫到处是彩灯锦绸,热闹至极,偏他这一处是杀机弥漫,血海滔天。
“撕啦!”
般弱吞服嘴里的解药,冲开了武脉,反手就扎了沈辟寒小臂一刀。
“我就知道!你又骗人!”
沈辟寒血染红服,怒极反笑,“骗我到此地,是为了更好杀我?”
般弱心道,你五感超绝,不使点阴招怎么拖你下水?
脂粉浪荡声色犬马的风流地,最适合杀人不过了。
“可是,你好像忘了——”
沈辟寒抓住刀尖,好像也不知疼一般,“施家给你下的是长生乐,你越是动真气,就发作得越快。”
靠!
好阴!
般弱脸色一变,丢开沈辟寒,就要跳窗下水,但脚踝一紧,她还没飞出去就绊倒在地,沈辟寒在混乱中撕了床帐,给她缠了脚,另一端则是抓在手心里,他散着长发,衣襟滑开,冷眼看着般弱。
噗啦噗啦。
沈辟寒慢条斯理捏着床帐素纱,拖般弱回去。
般弱喘着细气,抓着月牙凳,“小混球,你有种不用武功跟我打一场!”
沈辟寒嗤笑,“你还当我是无知小孩?我有武功为何不用?你那口水,也只有糊弄七岁的我了。”
武脉开封之后,长生乐发作得厉害,般弱就像是一条被抛上了岸的鱼,被烈日曝晒,水分大量流失,双眼都是虚的。阴寒的剑尖如同巨蟒游走,贴着她的脸,沈辟寒变态开嗓,“温般弱,你难受啊,可别哭,没有头牌,你还有手啊。”
蜷缩的影子倏忽朝他的长剑扑来,沈辟寒瞳孔一缩,立即脱开剑柄,免得她意识不清真撞上去。
“锵!”
辟寒剑插进了月牙凳,沈辟寒也被她罩住,咕咚一声撞倒,摔得四仰八叉。
“你是不是疯了,血肉之躯也敢撞剑——”
他双唇被人捏成肥嘟嘟的形状,她狠狠咬了下去,尝到了浓重的铁锈味。沈辟寒不甘示弱,手指箍着她的颈,指印深深,反咬回去。般弱皱眉,拽着他的头发,野蛮迫使他往后仰,沈辟寒被勒得头皮骤紧,脖颈青筋拔起,他目露凶光,撑起她的头颅,几乎要碾碎她的腰骨。
般弱冷笑,揪他咪咪。
互相伤害啊。
“温般弱!!!”
沈辟寒痛得扭曲,脸色发青,“你想死是不是!想死我成全你啊!”
“你先死吧,老娘还能再活一万年!”
他们又像小时候那样混战撕咬,头发薅得惨烈,肌肤全是青紫,房间内的雅致摆设被他们毁得一干一净,般弱腰后还垫着一幅海潮观音像。沈辟寒撑起手肘,恶鬼般幽幽望着她,窗棂旁是私奔而来的海月,清寂幽冷,却被画舫彩灯映得迷离多情。
一小姐就跟个小刺头似的,嘴里的弹珠嗖嗖发射,没有停歇的时候。
“少庄主这是干什么,要下海给我当头牌吗?”
沈辟寒单手撕开了海潮观音,暴虐揉成一团,扔到般弱的脚踝。
“温般弱,你是要做鬼了才痛快吗!”
他不再跟她说话,拆了傲气,抵死缠绵。
以骨为利刃,以血为毒酒,提着仇人的头颅,杀她个千百回。
先生在门外听得两股战战,生怕里头发生命案。
“……滚!”
嘶哑的男音像弩炮一样,坏得彻底。
先生只觉余光一白,那凄寒的剑尖明晃晃穿透房门,让人心惊胆战。
沈辟寒从地上爬了起来,暴躁无比捡着衣裳,他束着额的黑色丝帛缠进了女子的腰带,他怎么扯也扯不开,索性放弃。沈辟寒一脚踹在房门,抽出了自己的辟寒剑,就听得后头问,“哟,头牌赶着下一趟呢?今个儿您的生意真不错。”
“……”
沈头牌转过身,弯腰擒住般弱的下颌,齿缝寒意深深,“温般弱,不会说话,就把牙齿拔了。今天是例外,没有下一次了,下一次我管你是长生乐还是千秋乐,膝盖跪肿求我我也不会看你一眼!”
他抽剑欲走,般弱又问了句,“头牌去哪?”
沈辟寒被她一而再、再而三摆弄,此时竟然诡异平静下来,“我还没爽够,出去继续爽,可以吗,狗拿耗子爱管屁事的一小姐?”
狗拿耗子爱管屁事的一小姐慵懒靠着月牙凳,“沈小橙,我口渴。”
“……”
沈小橙,什么鬼称呼。
沈辟寒额角青筋跳动。
半晌,这暴烈阎王提着一壶水进来,捏开般弱的嘴巴,细长的茶嘴对着,叽里咕噜给她灌了下去,她呛得喷水,伸脚踢他。沈辟寒冷笑,用袖子粗鲁擦了她的脸,跟脖子的水迹,“一小姐,使唤够了吗,我可以走了吗。”
般弱挥手,“准奏。”
沈小橙咬了咬牙,最终还是咽下了这口恶气。
但其他人就没她那么好运了。
沈辟寒反手就杀了施家个措手不及。
但凡是参与借腹生子计划的,无论男女,都被他铲个精光,尤其是施凤澜之父,被沈辟寒泄恨似的剜了七八百片,死状极惨,触目惊心。沈辟寒想起他的阿奔跟娘娘,尽管俩人是为了骗他,但阴影笼罩他多年,一时半会是消除不得,又见了类似的事情,他简直厌恶透顶。
般弱的新婚之夜成了施家的灭门惨痛。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不就是小小借个种,为施家留后,竟然招惹来了一尊煞神。
当然,对外,施家的惨案是他们仇家造成的,沈负雪给沈辟寒干净利落扫了尾,找了替罪羔羊,堵住悠悠之口。
沈负雪神色郑重,也跟孙子耳提面命。
“寒儿,仅此一次,下不为例,我们的目标是何家,你真当灭人满门是好玩的?”
这一次实属是太疯了!
少庄主轻描淡写,“这算什么灭门?只是杀了几个跳得最狂的,您不是想要施家的泼天富贵,以及他们老祖宗传下来的凤起沧澜手吗?与其等一小姐温温吞吞潜伏数年,不如我一夜毁了他家门,主心骨没了,人心散了,施家也到手了。”
“幽州武道,天下群雄,只要有我一个主人就够了。”
沈负雪微微皱眉,“你说得不错,但捷径风险太高,若被人发现了蛛丝马迹,我点苍山庄会成为千人所指!”
“舍得了孩子才套得住狼,我点苍既想要天下第一,付出点代价也是理所应当的。”沈辟寒淡淡道,“他们敢来,就把他们都留下,山庄不是花肥不够么?我一并料理就是。”
“……”
沈负雪探究看他,“寒儿,你一夜之间倒是成长不少。”
尤为陌生凌厉,像变了个人。
沈辟寒也不避他的目光,“阿奔,不是您教我的,无毒不丈夫?您怎么反而责问我来了?”
沈负雪神色淡了,“寒儿,你这是怪我?”
“孙儿不敢。”
说是不敢,但头颅没有低下半分!
沈负雪淡冷道,“只盼你这一次是真的为了我沈家着想,而不是睡了个小贱人,就被她惑得五迷三道,为她不管不顾出头,将血海深仇都忘了。”
“庄主多虑了。”
沈辟寒垂着眼,“她的身体我已得到了,所谓男女,也就是那样,无趣得很。”
但少庄主越是不屑一顾,沈负雪越是起了疑心。
于是般弱又双叒叕嫁出去了,这次嫁的是黑水寨的寨主,这本来是个土匪窝,强到没朋友,后来渐渐洗白,成了闻风丧胆的道上一爷。
她坐在花轿里,听得四周的厮杀。
得嘞。
道上一爷被阎王爷收了,她又成了一度出炉的小寡妇。
正新鲜热乎着呢。
唰的一声,花轿软帘被红剑挑开,她余光底下多了一双乌靴。这阎王爷是个不讲究的,荒山野岭,满地横尸,他竟还有兴致跟她妖精打架。他连蒙脸的面巾也不脱,就一身沾染新血的夜行衣,架起她的腰,仅凭一双手,四处煽风点火。
什么变态爱好。
她丈夫刚死,这厮还亢奋到不行。
般弱揪他的高马尾,几乎要扯掉他整块头皮跟头骨。
“沈小橙,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我嫁一个,你杀一个,有本事你杀尽全天下的男人啊。”
对方仅仅露出一双鹰隼般凌寒眼睛,埋进她的石榴红裙底。
“那就杀光。”
他的长恨剑愈发精进,群英阁前三都非他对手,区区一个强盗窝,他片刻就能屠光。
“嘭!!!”
回去之后,沈辟寒又迎来了一掌响亮耳光。
“畜生!你疯了是不是啊!谁让你屠了黑风寨!”沈负雪一向擅长忍耐,“那是绿林!这一道最讲义气,你这样连根拔起,这是犯了天下绿林的忌讳!!!”
“庄主在说什么?”沈辟寒不咸不淡,“我去到的时候,黑风寨已经被神秘人血洗了,我只来得及救出一些老弱妇孺,我可是施以援手仁义肝胆的侠客,怎么就被泼了这么一盆脏水。庄主怀疑我,可有什么证据?”
“证据!你狼子野心不择手段你还要证据!”
沈负雪脸色铁青。
“庄主。”
少庄主缓缓抬起头,那森冷的目光令沈负雪心神一凛,“您用仇恨灌我的武魂,泯灭我的良心,就没想过我狼子野心不择手段的一天?”
“知道的以为您在培养优秀后代,不知道的——”
他极轻笑了下。
“还以为在训狗呐。”
也从这一天起,沈庄主发现,他千方百计培养的武道兵器,彻底失控了。
沈辟寒练成了长恨剑,曾经江湖笑谈的剑道天子之名,在沈辟寒单枪匹马摘了大漠狐王的脑袋之后,宣扬开来。
百晓郎君如此批语——
长恨此身非我有,天子半面拜阎罗。
半面剑天子,半面血阎罗,可想而知沈辟寒的剑道杀性有多重。
分明大仇将报,沈负雪却是忧虑重重。
这长恨剑,是他儿沈缘冰日日观摩点苍弟子的剑法弱点后,重新创出的一套新剑诀,是点苍克星,因此又名负苍剑诀。沈缘冰天生武弱,不能继承父亲沈负雪的武道意志,常常引以为憾,胸中鼓噪着一种天地生我不公的恨意,进而宣泄到剑诀里。
这也是沈负雪执意要沈辟寒先尝人间百恨,再破后而立的原因。
可沈负雪没想到,沈辟寒会长成得如此迅速,扰乱了他所有布局。
变数……是小温氏吗?
沈负雪眯了眯眼,不起眼的小兵卒过了河,直逼将帅。
而此时,小兵卒被她的将帅逼得无路可退,沈辟寒双手撑在她的腰边,虎视眈眈,“镇安侯那老猴儿,要在他的六十岁大寿认一个义子,最近正在遍发英雄帖,山庄也收到了。”
般弱一脚踩他结实带劲的胸肌上,“所有呢?这是少庄主大白天发情的原因吗?”
沈辟寒破了底线后,并不抗拒吻她脚心,他连啄几口,反而把般弱吓得缩腿。
您是什么新的变态恋爱脑。
剑天子勾了勾唇,弧度不显,却是冰消雪融,颇有一种冷美人开颜的风情,他低沉道,“我沈家就等这一日,告慰我父我母,让他们九泉之下也得瞑目。待事情了结,我带你走。大漠孤城大沙大雪也好,江南东道小莲小水也好,好风光,好吃食,你想去哪里都成。”
“等到你走累了,倦了,我们回蒙舍诏,我们在风里赛马,在月里看海,到了寒日,我给你堆大大高高的雪球儿。也不要孩子,太闹,我就守着你。”
他血染三尺面色不改,竟说了这一番柔肠百结的话。
般弱大煞风景,“敢问阁下芳名,可是白日做梦?”
沈辟寒这五年中也算是摸透了她的心肝脾肺,闻言只是压了压肩,在她的耳畔撂了一句狠话,“你不跟我走,我捆你走,我还天天走旱道。”
般弱当即反击,“那我也走!我弄不死你!”
“哦。”他点了点头,“随你。”
他的身体向来随她百无禁忌,也没什么需要特别保留的地方。
般弱一噎。
这就相当于对方向你放了个大招并卷了你一万点血,但当你复制大招回扔过去之后,对方非但没有减血,反而跟吃了十全大补药似的,能把你气到呕血。
镇安侯花甲做寿,遍请江湖豪杰,就连跟何家父子有过节的沈辟寒,也收到了一张单独的请帖,何家很有与他缓和余地的意思。
沈负雪换了一身白衫,带沈辟寒等人亲自拜寿。
镇安堡这一日张灯结彩,宴请宾朋,更有各州豪杰来贺,给足了他这个武林老盟主的面子。寿烛火红高燃,众人也穿得颇为喜庆,因此当点苍山庄登场,个个都是白衣挽琴,鹤立鸡群,格外抢眼。
何红豆嫁了新夫婿,裙边牵着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童,本来也用不着她迎宾,不知出于什么意图,她搂着小儿,走到了点苍众人面前。
“见过沈庄主。”
她又眼波一转,落到沈辟寒的身上,“少庄主,多年未见,可曾寻得美娇娘?”
那一日比武台,沈辟寒当众拒婚,又是弃她而去,让何红豆又恨又恼,可天底下的郎君那么多,偏他一个天下无双,连父兄也不是他对手。何红豆后来迫于压力,草草嫁人,尽管在他人看来她嫁得风光,但她心里头最惦念的,还是当初那个狠心人。
般弱自觉隐身,谁料何小姐眼尖,“一小姐也在。”
对比起他人,何红豆又顺了一口气,她嫁的夫婿家世好,虽有通房,可对她一心一意,倒是无伤大雅,反而是这位一小姐,命途多舛,嫁一任死一任,成了远近有名的小寡妇。
何小姐温温柔柔道,“一小姐这身也素了点,不是守寡都满三年了么?也该出孝了。咱们女人啊,一辈子就那么长,别太委屈自己。”
般弱看她那同情的目光就知道她想什么,她实在想说,没必要,你那白月光跟小疯狗似的,天天在我身边撅起屁股圈地盘,我委屈得要死,还摆脱不了,你敢信?
般弱社交摆烂,“多谢何小姐挂念。”
何红豆还想说什么,沈辟寒冷淡至极,“何小姐,既作人妇,何作口舌。”
何红豆整张俏脸都憋红了。
镇安侯坐在寿堂,旁边是他的义子三少爷,般弱照面就愣了。
他太像死去的小四!
只是比起小四来,他显得更加清瘦俊逸,那窄窄的腰背好像长大了不少,沉稳又大方招呼客人,眼神温润自如。
沈辟寒缓缓收回眼神。
众人正在献寿礼,很快便轮到了点苍。
何博圣对点苍山庄满是敌意,只是碍于父亲的面子不发作,他淡淡刺了一句,“今日是家父大喜,不知诸位又准备了什么好戏?”
沈负雪意味深长一笑,“自然是让何家永生难忘的好戏。”他击掌,“来啊,为何家,为何大公子,献我,沈家贺仪!”
诸弟子解开琴囊,青天白日,当众演奏起来。
镇安侯父子脸色大变。
那是丧乐!
“沈庄主!你什么意思!”
何博圣暴喝。
沈负雪慢条斯理,启了剑鞘,越是这一刻,他越是平心静气,他朝着镇安侯微笑。
“何兄,你一生豪气,抵御外寇,为吾辈所敬,你千不该,万不该,就是生了何博圣这个小畜生,更不该,在他辱了我有孕儿媳之后,何家还派人到南诏要杀我们一家灭口,怎么,我们被糟蹋了,反而是你们欲除之而后快的污点了?”
镇安侯惊愕的茶盏跌落。
“……沈负雪!你!你是沈缘冰之父?!”
“怎会!怎会!”
何博圣原地凝固,他怎么能想得到,一十四年前少不更事犯下的错,就在他都快遗忘的时候,竟会暴露人前,还为自己惹来杀身之祸!
“点苍七弟子之首,苍山负雪,万里飘零,前来中原,讨一笔一十四年的血债!”沈负雪两指拂过剑刃,“今日,我当为我儿,祭何家满门,诸位可观可泣,莫要自误!”
“挡我者,同祭!”
话音未落,沈负雪衣袂飘飘,困住了镇安侯,他头也不回,“寒儿,把何博圣做成人彘,好让你爹你娘开开眼。”
沈辟寒亦是抽剑,寒光缭绕。
“是!”
寿宴顿时变成一片刀戈血海。
何博圣虽有龙虎剑主之名,但自从他龙虎剑被毁,修为也一落千丈,成日混进胭脂水粉里,镇安侯不得已,又收了一个天赋超群的义子来支撑家业。此时面对咄咄逼人的沈辟寒,他节节败退,试图为自己辩解,“沈弟,沈弟,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误会?”沈辟寒嘴角阴寒牵起,“既然是误会,你去阴曹地府,同我阿爹和娘娘解释去吧!”
他挥剑,飞起一臂。
“啊啊啊!!!”
何博圣痛得撕心裂肺。
“饶命!饶命啊!!!”
沈辟寒步步紧逼,“当初我娘娘应是也求了你,可你应了吗?何博圣,你应了吗?你明知道她怀着我——”
“你明知道!!!”
他剑尖荡着地狱,双目陡然赤红,“去死!!!”
血肉横飞,沈辟寒又挑去何博圣一臂。
“大哥!大哥不要!沈辟寒,我求求你,大哥他不是有意的,只是一时鬼迷心窍!!!”
何红豆吓得魂飞魄散,哭得满脸鼻涕扑了上去,但杀红双眼的沈辟寒根本不论男女老幼,挡在杀父杀母仇人面前的,都被他一一碾碎。
“哦?一时鬼迷心窍?”
“你们何家都知道,都知道啊,却都选择包庇他。”沈辟寒轻蔑,一剑穿了她的心,“那你们全家,都做鬼好了!”
“好!!!痛快!!!”
沈负雪哈哈大笑,他猫戏老鼠般,也不杀死镇安侯,就让他眼睁睁看着一对儿女惨死。
他痛了一十四年,镇安侯痛这点时辰,算什么?
不够,远远不够!!!
沈负雪仰天长啸,剑意空前浩荡。
“寒儿!长恨一十四年,半日做阎罗,痛快,真痛快,我们爷俩杀他个鸡犬不留!!!”
镇安侯目眦尽裂,“红豆!圣儿!”
他悲痛不已,冲着义子何幼节怒吼,“你还愣着做什么!快去救人!!!”
何幼节不再迟疑,足尖掠去,横在沈辟寒当面,这一挡,震得他虎口震动,倒飞了出去。
沈辟寒也不追他,继续剜杀何博圣,他不知哪里学来的屠夫手段,筋脉根根挑断,又把琵琶骨捅个对穿,而在这途中,任何解救何博圣的家伙都被他砍了头颅,像垒成了京观般,令人望之生寒。
何博圣养尊处优,根本受不住这等酷烈刑法,嘶吼道,“杀了我!小畜生!有种你杀了我!!!”
突然冲出来一个身影,竟是披头散发的温氏,她抱住了不成人样的何博圣,好像得了一个免死金牌那样,“沈辟寒!你敢杀他!他是温般弱的亲生父亲!你杀了他,一小姐不会原谅你的,你们也没有任何可能!”
般弱:“……”
服气,我都躲得那么远了,还能精准坑到我。
温氏对何博圣是有情的,否则也不会怀了他的种之后,执意从良,嫁给老实人。
前来贺寿的武林众人简直满脸呆滞。
这一出爱恨情仇,他们都麻了。
回答温氏的,是沈辟寒的一剑长恨风。
她的出现非但没有挽救何博圣,反而唤醒了沈辟寒内心深处的魔头,佛有圣魔两面,何况他根本不是佛。
“死!!!”
于是,这一夜,人们亲眼所见——
天外飞仙,美人白发。
风花雪月,人间炼狱。
沈辟寒入了魔,屠了镇安侯满门,衣摆浸透了血,开着彼岸。
般弱想跑,但她跑不了,沈负雪早有所料,派人将她围了起来,小六愧疚不已,“对不住,一小姐,我们奉庄主之命。”
般弱冷笑,“沈负雪这个老变态,煽动了温氏,又想拿我给他孙子祭天吧?”
沈负雪对何家恨之入骨,无论无辜不无辜,只要沾了何家的血脉,都得上路。他拆了镇安侯的骨头,留着他一口气,教他看着何家最后血脉断绝,“寒儿,温氏女,亦是何家种,杀了她!了结一切!”
沈辟寒眼心游走着血丝,提着滴血的辟寒剑,步步朝她逼去。
这一场复仇持续到了深夜,镇安堡内外堆满了人,他们都等着最后的尘埃落定。
那么声名赫赫的何家,转眼凋零,仅剩镇安侯、义子、以及疑似流落在外的一小姐。般弱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她拔起浪人剑,率先突围,均被挡了回来,她虎口震得流血。沈辟寒已经对血麻木了,他口中低喃,“杀……杀尽何家种……杀!!!”
长恨美人红颜,转眼枯骨!
沈辟寒剑气纵横,绞杀而去。
“噗嗤!”
一剑穿胸,鲜血飞溅。
般弱被溅了半边脸。
义子扑了上来,紧紧搂住她的脸,摁在胸口,他神情恍惚,又有庆幸,“一小姐,小四,小四没晚……”
随后就软软滑落在她脚边。
众人皆是一惊。
一小姐低垂着脸,看不清神情,“喂,你们姓沈的,玩够了吧。”
一次又一次,拿她的小四当棋子。
“沈橙,你玩够了么。”
沈辟寒衣袂一顿。
般弱按下机括,袖箭飞出。
“沈橙,我问你,玩够了没有,玩够了你他妈给我醒过来!!!”
……噗通。
噗通!!
噗通!!!
好像是从很远地方传来的声音,千年,万年。
黑的眼,红的唇。
是谁的模样。
要想起来,要想起来,快些想起来!!!
沈辟寒头痛欲裂,劈开袖箭,野兽般嘶叫,“……啊是谁好痛好痛啊!!!”
“寒儿!杀了她!你还在犹豫什么?她是我沈家之敌,不容于世!”
“少庄主!少庄主您怎么了?少庄主小心啊!”
“沈橙你他妈看着我啊!!!”
月光,血腥,剑锋,尸体。
赛车,雨夜,婚礼,合照。
他说,“我的父,你可知道,上帝不会掷骰子。”
“但命运,现在,只掷一次。”
于是,一次又一次,重新开局。
于是,一次又一次,一败涂地。
我的心声……我的心声……叫什么来着?
她叫……她叫!
“般弱!!!”
天光刺破黑雾,记忆疯狂回流,沈橙抓住了那一支擦过喉结的袖箭,锋利划破掌心。
他死死钉着眼前的般弱。
什么时候?什么情节?他是否又来迟一步?!
“醒了。”对方有些讥诮扬唇,“还疯吗沈橙,还要吃我骨灰吗沈橙,呐,我人就在这里,你看看,是先奸啊,还是后杀啊——”
她被埋进了一片密集得快要癫狂的心跳声中。
“大小姐!我的大小姐!别走!别走!!!”
“太黑了我看不见你看不见啊!!!”
命运馈赠我,却蒙蔽了我的双眼。
沈橙近乎崩溃抱住她,试图用这一点真实感驱逐他强烈的不安。
可她却在他耳边说,“沈橙,为什么总是你,总是来迟一点,总是让我讨厌多一点,还记得第一回合,我选了甜甜。”
沈橙浑身僵直,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
“第一回合,我选了小师哥,他给我生了双胞胎。”
“别说了……”他喃喃道,“求你,大小姐,别说了。”
“第三回合啊,你更惨啊,我又选了猞拜罗、塞沛、西敏、琉……”
“我他妈让你别说了啊!!!”
沈橙双目血红,身体魔功游走,烦躁掐住她的脖颈,意识到他这个动作,他惊恐松开,而般弱从头到尾都没有动作,只是冲着他翘了翘唇角。
你看,这是你的爱,置我于死地的爱,谁消受得起?
“对不起,对不起,我,控制不住……”
沈橙咬得嘴唇出血,长指冰冷,却小心翼翼碰她的颈,“……疼吗?”
她偏过头,躲开触碰。
沈橙手指蜷缩,嘶哑求饶,“你别,别这样……”
般弱捏起指尖,放到嘴里,吹了一记口哨。
“嗒!嗒!嗒!”
在外头候着的红枣飞电般奔来,越过满地的尸体,亲热无比蹭了蹭般弱的手心。
般弱将小四搬上了马背,她同样也翻身上马——
她被拦住了。
“你去哪?!”
他惶然不安拽住她的裙角,就像一头预见自己即将被主人抛弃的小犬。
般弱弯了弯唇,将他的手指从缰绳一根一根掰开,竟说,“我带他走。大漠孤城,大沙大雪也好,江南东道,小莲小水也好,好风光,好吃食,小四想去哪里,一小姐都陪他。沈橙,认命吧,第四个回合,风花雪月,万物是真的爱你,但我不是。”
“别来找我了,一千次,一万次,我也不会回头。”
“——驾!!!”
她夹起马肚,一骑绝尘。
“哈……哈哈……哈哈!又输了!又输了!”
沈橙指尖扶着脸,血泪蜿蜒如蛇,纵横交错。
“寒儿!寒儿!”
沈负雪神色大变,他顾不得再凌/虐镇安侯,一掌毁了他心脉,急急掠到沈橙身边,接住他摇摇欲坠的肩膀。
掌心里的乌发瞬间化了飞雪。
沈负雪肝胆俱裂,心痛难忍,“寒儿!!!”
沈橙的记忆又一次错乱,他分不清现实与情劫,抓着沈负雪的手,“阿奔,阿奔,我要赢,我要赢,我不能再输了……阿奔,你教我,教我赢!”
“好!好!阿奔教你!咱们回家!回南诏!橙儿乖!”
沈负雪陡然苍老,却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而在回南诏的途中,小白发突然打了沈负雪一掌,趁他重伤,疯疯癫癫跑了。
又一年春,般弱跟小四去赶集。
那一剑伤了肺腑,小四险而又险挺了过来。他也跟般弱坦言,他上一次是服了假死药,又被泯了记忆,给沈负雪扔到了镇安堡附近,小四凭借着天生根骨,得到了镇安侯的青睐,被收为义子。
为般弱挡剑,是身体本能,小四在模模糊糊中想起了一切。
般弱在他说完之后,亲香了口。
小四红得跟小米椒似的,抖抖索索,卷进了一小姐的颈窝。
他们在一起了。
小四背着竹筐,里头杵着一个白白嫩嫩的胖头娃娃,稀少的毛发扎着小红绳。他们路过某处村庄时,正发洪水,小四玩心大起随手给捡了一竹筐,米粥小汤养到两岁,正是牙牙学语时。
“蝶,蝶蝶……”
“叫爹。”
小四不厌其烦纠正她。
“蝶,蝶,蝶蝶。”
小胖手指固执戳着一个地方,小四转头一看,那阴暗的角落蜷缩着一道细长影子,怀里还抱着一本不知从哪里抢来的破佛经。
那斑斓小彩蝶扑着金沙流光,落在那一头黯淡白发上。
他唇心好像天生缺了小块,乌暗发红。
当人们经过,还能隐约听到一道低的哑的声音。
“风,花,雪,月,天,下,第,一!”
疯子又哭又笑,拍手称好。
“风,花,雪,月,天,下,第,一!”
“般,弱,波,罗,辟,寒,长,恨,嘻……”
“嘻嘻……”
那小白发又疯疯癫癫蹦跳起来,逢人就问,“我赢了吗?赢了吗?”
如果回答是输,旁人会被他狠打一顿,而回答是赢,同样会被小疯子高兴的巴掌摔到墙上。
因此路人都走得很快,生怕被他揪住暴打。
“我赢了吗?赢了吗?”
小白发跑到般弱面前,唇中央有一块深沉的血疤,像不褪色的朱砂痣。
他双眼清澈望着她。
般弱手里拿着哄人的拨浪鼓,扯了嘴角,“你赢了。”
“好呀!我赢了赢了!”
小疯子欢呼着,拍着掌,蹦蹦跳跳跑远了。
江湖又有了新的传说。
后来千年万年,般弱再也没有见过那一颗长在唇心、红得滴血的朱砂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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